返回第三十四章 不为酒困(1 / 2)陛下怎么可能是配角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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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前三日。

蒲州,陆府。

冬日昼短,裹了棉絮的太阳到午时才惊鸿般剥露出一个淡黄的圆。

雪停了,天上的灰云撕开几道裂缝,金乌照着银宇,拉长了琉璃瓦投射在地面上的剪影,毫无柔暖可言。

当户伸着一枝腊梅,裹着晶莹剔透的冰花,垂到檐墙顶素白的雪盖上,赤珠样得折射出斑斓色彩。

宫中御供的籽玉碗分置案前,青瓷凤首的龙柄银壶被婢女平端,正要为主家尊客满上。

徐知温抬起袖,隔空虚按她紧扣壶耳的手。

“嗳,不喝。”

他侧过身,笑着看向坐在对案的陆绍江道,

“我爹说了,今日与你说话须得谨慎,这‘吴醴白蘖’虽好,我却不敢豪饮。”

陆绍江“欸”了一声,道,

“徐参将就是太笃谨了。”

他斜了下身,手肘半搁在案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十分松垮的姿态,

“瞧瞧我爹,百里加急的圣寿帖子送到跟前,昨日方与诸镇台游猎完毕,今日照常与徐参将宴饮。”

“众人皆劝他早日启程去京,偏他散淡逍遥,说是要商量着给陛下挑一件顶好的寿礼,也不知眼下有甚眉目了没有。”

徐知温笑了一笑,抬袖松开了女婢的柔荑,

“依我说,这便是白议论一场。”

陆绍江抬手挥退婢女,笑问道,

“哦?为何?”

“天子与你我一般年纪。”

徐知温侧过头,看向正低头退出屋门的女婢发上那支微微晃动流苏的步摇,笑回道,

“究竟喜欢甚么,问一问你我不就知道了?”

陆绍江大笑,

“你还真不客气。”

退下的女婢为二人阖上了屋门。

陆绍江伸过手,慢慢握上银壶上的龙柄,道,

“只是你去了京城,就不能那么说话了。”

他拿起酒壶,朝徐知温案前的碗杯倾去,

“要是被御史听去了,徐参将可是要受弹劾的。”

徐知温看着凤首壶嘴中淅淅沥沥倒出的酒物,识得这是江南特造的“小槽酒滴真珠红”,

“你怎知我要随陆将军去京城?”

陆绍江手腕一动,那酒壶上的凤首也随着改了方向,

“你虽不好酒,但若在平常,我劝你饮,你便没有不喝的。”

“今日这般‘谨慎’,还拿徐参将出来唬人,定是怕一会儿我爹遣人来寻你问话,这才涓滴不沾唇的罢?”

徐知温把案前的碗盏往对案推了一推,笑道,

“这话怎么说,你在你自己府里坐着,我爹能唬得了你么?”

陆绍江放下酒壶,

“你若不学蒙古人作这‘怯薛秃鲁花’,我自然不怕徐参将。”

“但如今京中时局诡谲,你若是随我爹去了京城,徐参将不得日日来府上督导我么?”

徐知温立时“嗳”了一声,又笑骂道,

“好一个颠倒黑白!”

“‘秃鲁花’乃昔年元世祖所诏之‘质子军’,无论是北域诸侯将校,还是江南归附高官,连同臣属的高丽、安南诸国,凡域中大官子弟,必得遣一质子赴京师入侍充军,这是蒙元制控国土的‘怯薛制’,起源于元太祖为‘乞颜’诸氏共主时的氏族奴隶制。”

“莫说我此次随陆将军去京算不得甚么‘秃鲁花’,就是我当真成了‘怯薛’,那也该是我对陆将军惟命是从,哪儿有让你反过来怕我爹的道理?”

陆绍江笑道,

“对对对,是我方才打错了比方。”

“‘怯薛丹’是蒙古人的玩意儿,咱们汉人讲的是‘周郑交质’,周天子与郑庄公平起平坐,互遣质子,结之以信,行之以礼,压根儿就不去计较‘究竟谁怕谁’的说法。”

徐知温斜了他一眼,伸出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往摆在案几中间的酒壶龙柄上扣了一下,

“淮长兄如此振振有辞,便是笃定把陆将军比作周平王了?”

陆绍江一听徐知温唤了他的表字,顿时来了精神,

“我如何不能振振有辞?‘周平王东迁洛邑’,总好过‘郑庄公射王中肩’。”

徐知温笑着收回了手,悠悠道,

“淮长兄这话要被御史听去了,陆将军也是要受弹劾的。”

陆绍江挥了下手,

“弹劾便弹劾罢,近来的邸报你看了没有?份份都有弹劾我爹的折子。”

“说是说陛下‘留中不发’,要紧的全转抄邸报了,和批红就差那一笔了,我还怕多劾这一下么?”

徐知温却道,

“这倒不然,明面写在邸报上的东西也不尽全是真的。”

“康持正弹劾安禹功的那‘十四罪’你看见了么?简直就是笑话!”

陆绍江笑了一下,像是在勉强附和徐知温所道的“笑话”一词,

“明面上能让咱们看见那还算好的,和厚兄再往下细瞧瞧,这几份邸报送到蒲州的时日与年前差了多少?”

“虽说年后连日大雪,冰霜封路,但我心里就是不服了,这蒙元驰驿还有‘海青牌者’呢,难道咱们大盛的驿信传递还不如前朝么?”

徐知温半似玩笑地回道,

“淮长兄有所不知,这就是道家中‘识其一不识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的道理了。”

“且看这西南大旱传闻甚广,而莲目功绩却无人请彰,便知这大盛的驿信传递是不如蒙元了。”

“若非陆将军得蒙陛下亲邀,以天子之恩感沐霜雪,恐怕待到陆将军抵至京城,淮长兄还看不到这几份邸报呢。”

陆绍江哈哈一笑,道,

“所以啊,我留在西南也好,‘眼不见为净’。”

他说着,又不觉叹了口气,

“倒是和厚你,去了京师,恐怕要有一阵子不得用这龙柄凤首壶斟酒了。”

徐知温笑道,

“原来淮长兄竟晓得这是僭越?”

陆绍江笑着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