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绍江哈哈一笑,接着便将侯立在门外的女婢招了回来,并吩咐道,
“替我为和厚兄取那副象牙的筹子来。”
徐知温闻言又笑,
“应容犀玉杯,弥增象牙著,淮长兄这是在拿我比箕子啊。”
他顿了一顿,轻笑道,
“只是我学不得箕子‘披发佯狂为奴’,怕是要辜负淮长兄的一片盛情了。”
说话间便有婢女捧了筹筒过来。
陆绍江一把抓过筹筒,侧头又对徐知温笑道,
“怎地说到箕子就是孔圣人口中的‘殷有三仁’呢?这回我偏取他另一个意思。”
徐知温扬眉笑道,
“哦?竟还有另一个意思?”
陆绍江手上摇了两摇,当即掣出一签,
“昔箕子见象箸以知天下之祸,故道家云:‘见小曰明’,夫闻浅语而知深意,岂不是正合了这‘筹令猜谜’的意思?”
他一面说,一面握住筹底,将携刻着谜面的一侧向徐知温眼前递去。
徐知温垂目而视,只见那由象牙金刻、章楷正体铸就的筹签上依次写道:
——“黯然销魂者,打一果也。”
陆绍江见他锁眉沉思,不禁笑道,
“和厚兄且慢些思量,这一筒都是极雅的令,以历代诗词典章为索,兼以谐音律格,最是不好猜呢。”
话音甫落,徐知温便脱口答道,
“此物为‘梨’。”
陆绍江一怔,摊开握签儿的手心,果见谜底如是,不由讶然问道,
“此字何解?”
徐知温微微一笑,笑得有些苦了,
“此句出自南朝江文通的《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别’者为‘离’,‘离’字打一果木,音通‘梨’也。”
陆绍江了然笑道,
“有别必怨,当饮一杯耳!”
说罢便照吃了一杯,腮颊更红,复抬手摇筒,少顷又掣出一支:
——“古香,打一花木也。”
徐知温见之又笑,
“此物为‘桂’。”
陆绍江摊手,见徐知温又猜对一签,不禁疑道,
“我只记得唐人诗中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之句,这‘桂子’对‘天香’倒是题中之义,和厚兄何解这‘古香’之说?”
徐知温淡笑道,
“淮长兄所引之句,为昔年徐敬业勤王兵败,骆观光出逃于灵隐寺时落发剃度后所作。”
“我料想陆将军府中酒筹断无这等言败之签,故而舍此‘天香桂子’,另取李长吉诗中‘山头老桂吹古香’之句,以释此签之‘古’意也。”
陆绍江大笑,
“此为‘诗鬼’之《帝子歌,虽吟古昔之香,却满腹幽怨,以此筹劝酒,怕是不合时宜。”
徐知温笑道,
“昔年李长吉因避家君名讳,而被迫不得应进士举,诗中自然满腹牢骚。”
“李唐愚夫善妒,而武后女主天下,想来我大盛男儿多血性,必不会重蹈前人之覆辙,此筹为警世之言,淮长兄如何能躲得过这一盏去?”
陆绍江闻言就笑,
“凭你巧舌如簧!”
说罢又饮一盏,顷刻间已现醺醺醉态。
徐知温恬笑,
“这支酒筹意味虽深,却易生歧义,不如改了它去。”
陆绍江问道,
“如何改之?”
徐知温笑道,
“不若改成‘赤豹从狸,辛夷车旗’,取典《楚辞中‘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之句。”
陆绍江笑着摇了摇头,道,
“古人虽‘以哀音为美’,但‘山鬼’之祭,终究比不得‘诗鬼’自叹。”
徐知温微笑不语。
陆绍江往椅面上撑了记肘,尔后摇手再掣一筹:
——“传素,打一菜蔬也。”
徐知温笑道,
“‘传’意为‘交’,‘素’色为‘白’,连之谐音名菜蔬,即为‘茭白’。”
语罢又叹道,
“这签儿怕是放错了筹筒,释义即可解,何须赘典章?”
陆绍江醉眼朦胧,
“不然,不然,茭白多生于水,和厚兄岂不闻汉乐府中有‘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之句?”
徐知温浅笑,
“汉乐府以清琅雅正为要,淮长兄却已有酩酊之态,我说谜面忌赘语,便是不愿淮长兄再饮。”
陆绍江嘻声而笑,朝徐知温的方向斜肘一倾,竟顿生旖旎之态,
“和厚兄纵饶我,我却要为和厚兄暂且记下这一杯。”
徐知温只是笑,
“多一杯不多,且再掣一支来。”
陆绍江依言,抬手掣出第四签:
——“古人有之,不可以示人,打一花也。”
徐知温淡笑道,
“这支的意思倒还好,只是酒筹取科举制试之‘截断牵搭’法,不当连而连,不当断而断,未免太俗,哪里配得上这‘象著行令’的风雅?”
陆绍江笑道,
“偏你雅得紧!破经碎义成新句,岂不正合了此签中‘绝圣弃知,大盗乃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