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柷越看越觉得此地气氛诡异,他刚想寻个理由掉头回去,就听安懋笑道,
“难怪陛下如此信任彭大人。”
他既像是接着上面的话头,又像是在安抚已然面露不安的小皇帝,
“彭大人要知道陛下说他虔诚,定会更加尽心尽力地保护陛下的。”
顾柷停下了脚步,
“可彭仁甫为使金吾卫配合太傅查案,此刻应不在禁中。”
安懋笑了笑,主动道,
“据臣所知,彭大人今日受刑部阎侍郎之邀,去阎府喝阎小公子的满月酒了。”
他的笑里透出了一点儿促狭,
“阎侍郎统共就那么一个嫡子,今日满月,定会教来客多喝几杯,陛下若此刻召见彭大人,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顾柷觉得安懋笑里的那点子促狭就是针对自己来的,于是面上陡然冷道,
“那一会儿太傅进殿礼佛,可要为阎小公子好好地求一份长寿福。”
安懋笑容更盛,像是没听出顾柷的言下之意,竟是走到了门口还不愿进殿,
“臣不敢妄求,佛言人有‘五欲’,若欲求长寿,则终不可得。”
说罢,不待顾柷再行计较,便率先迈步走进了殿中。
顾柷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了片刻,见殿中明烛荧朗,檀香盈鼻,金丝楠木制成的宫屋梁木挑高宽阔,光润如墨的宫砖上只回荡着安懋孤零零的脚步声,似乎确是不像埋伏着刀斧手或是暗卫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见安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好像也没有一定要自己进殿的意思,这才小心谨慎地跨过门槛,往大殿两侧仔细看去。
不想这一见之下,竟不由被殿内两侧贮藏陈列的佛事诸物震了一震。
万善殿两侧依次摆放着一列金座琉璃罩,罩内按年序先后拢着历代佛道之物,或是典籍,或是诏书,或是王朝遗物,桩桩件件皆是稀世难得的古董珍品。
饶是顾柷这般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一时也不觉看住在了那里。
少顷,方又想起了自己先前恶补地理时的苦恼,于是不禁一面暗自赞叹,一面又在心里吐槽道,
原来这个盛朝太祖,竟然还是个收集癖!
吐槽完毕之后,小皇帝心情大好,像是放下了甚么包袱一般,用现代人游览博物馆的眼光,悠哉游哉地开始打量起殿内陈列的这些古董。
“秦始皇四年,沙门释利防来向秦始皇传教的残经;
汉哀帝元寿元年,西域大月氏使臣伊存口授博士弟子秦景宪的《浮屠经》;
汉明帝永平八年,汉明帝褒奖楚王刘英崇尚浮屠、斋戒三月的诏书;
汉明帝永平十年,迦叶摩腾与竺法兰所译的《四十二章经》;
汉桓帝建和元年,安息太子安世高所译的《安般守意经》;
桓帝末年,支娄迦谶所译的《道行般若经》;
东汉末年,吴太祖在江东为康僧会师徒所建造的建初寺中供奉的那枚感应舍利……”
顾柷在金座前停了下来,
奇怪。
他盯着琉璃罩下的佛舍利,心道,
历史上孙权在建业所造的那座建初寺,就是现代所发掘的大报恩寺遗址的前身。
可是现代发掘大报恩寺遗址时,出土铁函中所现的七宝阿育王塔和一系列佛骨舍利都是完整得被埋在遗址原处的。
怎么这个时空会凭白多出来一颗,还以吴太祖之名收藏在禁苑里?
小皇帝沉思了片刻,很有唯物主义兼思辨精神地想道,
要么是这个网文作者不严谨,要么就是这个盛国太祖当年到处集佛的时候教人给骗了。
这感应舍利又不像名家画作能到处转手流传,无论如何,昔年孙权所供奉的那颗佛舍利,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安懋折返回身,见顾柷正立在殿侧看一枚舍利,脸上一派神秘莫测的笑,不禁上前两步,轻咳一声,问道,
“陛下这是在想甚么呢?”
顾柷回过神,对着安懋那张酷似陆峥嵘的脸灿烂笑道,
“朕是想到了一句佛偈。”
他朝安懋身边走去,
“‘我从无始循三界,为虚妄轮所回转’。”
安懋以为小皇帝是在感慨三国归晋故事,于是笑了一笑,并不将顾柷的话往深里想去,只是道,
“陛下礼一礼佛,心境果然就开阔多了。”
顾柷一面笑着朝安懋点头,一面在心里默默握拳,
朕同你们不一样,朕不属于这里。
无论如何,朕都要坚持自我,将这里改造成一个文明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