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茜窗骤被夜风吹开,吹进沉重如帘的酷冷戾气。
勇胜出林乳虎,势当骑月霖潦。
云跪伏在地,只觉鼻息间一丝辟寒香、沉甸甸地压在胸间。
光和影或明或灭地从眼前视界延伸开去,投到走兽墁砖上一阵脏乱,风夹着冰碴吹拂至衣襟圆袂,更是料峭森寒。
她知道小皇帝体弱畏寒,今次竟对那掀动帘栊不闻不问,可见自己方才所言,已然触及天家禁区。
念及此处,云不由将下颌收得更紧,雪白的脖颈寸寸弓起,整个人呈现出一派无比驯顺的姿态来。
少顷,立在她头顶的天子开口道,
“废太子从前是甚么样子?”
云一怔,又听顾柷着意在问题前补充了一项回答条件,
“除了雅好佛事,废太子从前是甚么样子?”
云在心里叫苦不迭。
才道罢夺位阴私,她哪里敢说废太子的好坏呢?
更何况,这一提废太子,免不了就要与小皇帝比较一番。
“从前废太子多居于东宫,读书的时候才到禁苑的补桐书屋去,这奴婢身在后宫,怎么能……”
“无妨,你想到甚么就说甚么。”
顾柷冷声道,
“朕瞧你左右也不愿遵女诫,此刻你想说便说罢,朕也不会因着那妇言一项来治你的罪。”
云闻言,更是唬得不敢多舌,生怕自己一个不稳再踩着甚么要害。
“这……”
她思忖片刻,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小皇帝前一阵子要“史馆”呈送前朝史书的事,于是赶忙以此趋奉道,
“奴婢尝在阮妃处听闻,废太子曾经在先帝面前作过一篇文章,其中对当时流行民间的水浒严加申斥,甚至出言要求先帝禁毁此书而先帝不允,可见废太子之胸襟不如陛下……”
“等等!”
顾柷心下诧异,历史上水浒遭禁理应是在崇祯时期啊。
这个盛朝目前还没到遍地狼烟、四面反贼的地步罢,怎么这个自小长于深宫的废太子会想到要禁水浒?
“你同朕仔细讲讲,废太子当时都对先帝说了些甚么?”
云一句恭维话没说完就被顾柷的问题堵了回去。
她暗自生疑,
自己说的这些陈年往事都是当年后宫尽人皆知的老话了。
小皇帝当年又日日同废太子一道跟着安太傅读书,他理应知道得比传言更详尽才对,怎么现下还反过来问起旁人了呢?
虽然心中疑忌,但碍于形势迫人,云不得不如实回道,
“废太子说,施氏下笔无着,摒晁盖于水浒一百零将之外,是为不智
宋江投降,把晁盖的聚义厅改名忠义堂,是为不信
梁山好汉起先斗的是高俅,而一受招安,转身就去打同是揭竿而起的方腊,是为不义
赵宋江山倾颓,庸主昏昧无道,宋江却助纣为虐,压汉民百姓而不战女真外敌,是为不仁。”
“此等不仁、不义、不信、不智之书,唯有施氏那等怀望蒙元的市井小人才得写出,若是放任水浒于民间大行其道,岂不败坏我大盛民风?”
倘或小皇帝是那个刚刚穿越到这里的甜二代顾柷,听了云的这番话,定会哈哈大笑,然后心想“原来网文古人里也有高觉悟的统治阶级啊”。
而眼下的小皇帝顾柷,此刻想起的,却是废太子一个人跪在冰天雪地里,背对着安懋低着头捡钱子儿的那一幕。
那个心智尽毁,仰面躺在水云榭里,唇间还会呢喃着一句“忆昔元朝居万里”的皇兄,原来也曾经意气风发地在文章里写过“施耐庵乃怀望蒙元之市井小人”这样的话。
云继续低头复述道,
“废太子还说,水浒明面上写的是英雄好汉,暗地里粉饰的却是一群萎靡奴才。”
“哦?”
现代人顾柷头一次听到古人嘴里讲出近代观点,不由好奇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