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萎靡奴才四字从何而来?”
云答道,
“废太子当时说,施氏在水浒中写得很分明,梁山好汉反对的从来就不是赵宋天子,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立时替赵宋朝廷打别的流寇强盗去了。”
顾柷一愣,心道,
这句话可不像是一个网文里的“废太子”角色能说出来的啊。
现在网文尺度那么大吗?
这句话要放在剧本里根本就过不了审罢。
云没注意到小皇帝的片刻怔仲,继续道,
“而这流寇强盗之名也有个关窍,百姓痛恨流寇,大约只痛恨着一半,不在于寇,而在于流。”
“宋江据有山寨,虽打家劫舍,而劫富济贫,所以纵使将水浒删去几个回合,那武松独手擒方腊的一节,却是百姓们一定争着要看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全数禁毁得好,省得非要那些好汉在童贯、高俅之辈的爪牙跟前一个个俯首受缚,非要给为朝廷卖命的强盗冠上替天行道的名号。”
顾柷怔怔地心道,
这不是鲁迅当年写来嘲讽新月派的文章谈金圣叹吗?
难道那废太子的设定是看过鲁迅著作?
也不对啊。
顾柷心想,
即使这个世界是由一篇九流网文构造而成的,这封建王朝的统治阶级嘴里,也不应该冒出鲁迅文章啊。
这种背景架构上的低级错误,就算是再不入流的网文写手也不会犯啊。
这开口闭口“文抄公”的作派,倒更像是……
“这宋江喂李逵喝了毒酒,那是替赵宋全了君臣的颜面、替梁山泊圆了英雄的梦原来那强盗向朝廷一跪,竟也能成了须得以死才得保全名节的奴才。”
云说到最后,原本平淡的语气中无端流露出一丝讽刺的意味,
“死便死罢,总是要先作了天子的奴才,才不算枉死。”
顾柷静静地、愣愣地听完了云复述的这一篇话。
不多片刻,他竟脚下一软,扶住桌子坐了下来。
是啊。
这个架空王朝连“满清”这个概念都不曾形成,这个长在深宫的顾椟,根本不可能听过乾隆时期才出现的京剧。
而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怎么可能仅听身边内侍传唱,就一字不差地学会他心智正常时连曲调都不曾听过的大保国呢?
就像一个出生即属于统治阶级,并且自幼就敬香礼佛的皇子,怎么可能会想到要办学废科举,又怎么会说出“下愚不移,徒劳无功”这样的话……
云在地上跪了一会儿,见四周再没了动静,偶一抬头,竟发觉小皇帝已然坐了下来,且神情迷惑,全不似先前占尽主动权的模样,不由便轻唤两声,
“陛下,陛下?”
顾柷一惊,陡然回过神,见云温驯跪地的宫婢模样,竟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唔,你说得很好。”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云却不敢多问,
“陛下可是觉着冷了?要奴婢去把窗关上吗?”
顾柷低低地应了一声,道,
“不用,你退下罢。”
云如蒙大赦,立时朝小皇帝行了一礼,尔后无声地躬身退了出去。
清泠泠的月光从洞开的窗扇外洒落进来。
顾柷独自坐在屋内,视线从桌前宣纸上的那一层月华清辉延伸出去,一直抵至夜空中那一轮朦胧的月。
他转过头,从那扇小小的茜窗里,定定地看着那轮高高在上的月亮。
仿佛在窥探一个疯子曾经近乎成功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