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水突然逆流,安措亦心道不对,连忙更换部署。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斥候来报,安盈大军据营地四十里。安措思忖片刻,下令迎战。
时至正午,人困马乏。外出觅食的鹫鸟掠过苍穹。在苇阳与雍都之间的广阔平原上,步军五人一伍,十人成队,成方阵行进。望楼车穿插于步军方阵之中,骑兵策马护在两翼。直至两军相遇,刀盾军列阵防御在前,枪兵在其后,弩兵于中。安盈一声令下,战鼓声起,望楼车中士兵挥舞旗帜示意。弓骑兵出阵,每队轮番策马冲至弓箭射程范围内放箭。安措令刀盾兵阻挡对面流矢,弩兵力求在敌军骑兵冲入射程范围时将其射杀。如此,几番下来,各有伤亡。然,两边军阵均未乱。
烈日炎炎,两军僵持。安盈紧紧盯着敌军方阵,就等对面阵形先乱。忽有一斥候疾奔入敌军中,一身甲胄破烂不堪,下马时还差点摔了一跤。安盈心中一动,朗声道,“粮草没了吧。”
“是,他确实在雍都看守粮草。”那斥候亦被军中同乡认了出来。炎热的气氛中,不祥的讯息瞬间传开,放弃的念头在士卒们的心中萌发。
“此时归降恕尔等谋逆之罪。”安盈又道。
“住口,祸乱朝纲之人不必在此妖言惑众。”安措道。
“天降异象,雍水倒流,雍都城水深过膝。何人妖言惑众,天象已示。速速归降,免遭天谴。”
安措一滞,一句没接上来。军中已是一片哗然,慢说军心,其实将心早都动摇了。
安盈见状,弯弓搭剑,三箭同出,携风雷之力,呼啸而过。三箭皆钉在旗杆上,将旗轰然倒地,旗下士兵慌忙躲避。士卒心中那半点退却之意,瞬间放大。雍水倒灌,将旗倒地,谋逆之名......
人心一乱,军阵也跟着乱了。忽听得战鼓骤急,北落府骑兵已冲进阵来,军阵被骑兵冲散,北落府步兵紧跟其上。短兵相接,长矛相向,前排士兵的身体被洞穿,后来的人踩着同伴尸体继续冲刺。
安措与安盈战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安盈本还指望他能像崔嘉一样说出些“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话,可安措一言未发,一贯的冷漠。虽然说安措那头浅褐色的头发蛮有特点,但安盈对安措的映像并不深。墨翼凤族屠城,砚京大乱后这个人才出现在众人眼中。他率兵盘踞在离渊西南一带,也是称雄一方,后来兵败归降安律。他归降不久后,安雨铃亦兵败归降。安雨铃儿时和他们还有些接触,安措几乎与他们毫无交集。安律登基后,安雨铃可是磨磨唧唧收拾了大半年的东西才慢悠悠地上路,安措第二天就去了封地,就像故意在躲着他们一样。辰东王孤傲,不喜与人相交,朝中都如是传。
北落府的军队渐渐压过来,战鼓声声,激荡人心。安措无奈,只得令骑兵冲击步兵方阵。战马冲出了一点路,最终被绊倒,骑兵跌落马下,死于乱刃。连番几次,竟真冲乱敌阵。士兵们立刻一拥而上往缺口冲去。然两翼骑兵支援已到,安措大军且战且退。终于,有一个士兵丢下兵器转身奔逃,百夫长反手一刀将其枭首。
北落府的军旗高高挂着,太阳就在其后照着。这厢安盈亦渐渐取得上风,安措的实力本不在安盈之下,但他的心乱了,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会失败,又如何会赢。随着战斗的进行,心里有个声音开始劝他,败了,败了,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一开始就注定无所得,挣扎何用?
安措这一失神,安盈出刀将其挑落马下。安盈下马正欲生擒安措,却是白影一闪,安措没了踪影。安盈心中暗道,神妖两界不涉人世久矣,只怕是哪些不开眼的修仙之士冒然插手。看来找人的事得交给钦天监和叶家了。
安措一失去踪影,叛军军心彻底崩溃。安盈趁机高呼道,“降者不杀!”,周围士卒亦高喊,“降者不杀!”。叛军遂降,安盈班师。
很快,安措的通缉令贴满了离渊,灏漫一带的官吏全部换成了安雨铃的人,辰东王府被抄没,资产全部充入国库,据说王府里宝贝甚多,足足运了一个月才全部运完。
“为什么救我,又是因为我母亲?”安措也不知道那狐仙把他拐进了哪个树林里,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什么都没了,他这种人啊,注定了一无所有,一切也就都无所谓了。
卓雪抱着尾巴坐在树枝上,树下还坐着一个疯道士,约莫五十岁的样子,满脸褶子,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道袍,鞋子露出脏兮兮的大拇哥,正抱着个酒葫芦小口喝着酒,每喝一口都要咂咂嘴,眯着眼睛回味半天。
卓雪看了站在远处的乞儿一眼,那姑娘心里明明很想过来,双脚却仿佛生了根一样死死黏在地上,只能踮起脚向这边张望,不能移动半分。
“这么说吧。”卓雪想了想道,“我本来是不想救你的,但是吃了一个姑娘给的饭,人家姑娘说想见你,我就报报恩咯。”
安盈倒是一奇,笑道,“还有这样的人?那她还是离我远些好,免受牵连。”
树下的疯道士忽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道,“那姑娘的饭贫道也吃了。”
“你还抢了我的烤羊腿!”卓雪愤愤道。
疯道士假装没听见,摇摇晃晃地走到安措身边坐下。道,“贫道就为公子算上一卦作为补偿吧。”
“你给我算什么,去给她算。”安措往旁边挪了几步道。
“人家姑娘更愿意我给你算。”疯道士道,说着就摸出了三个铜板,卜起卦来。
卓雪见那乞儿想来又不敢来的样子,看着实在难受,干脆过去把人抱了过来,安措见是她,微微点头示意。乞儿咬着嘴唇低下头,往卓雪身后躲了躲。
疯道士占卜六次,得坎上艮下,本卦为蹇卦;变爻成乾上艮下,变卦即为天山遁。
本卦为下下卦,卦辞曰:大雨倾地雪满天,路上行人苦又难,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变卦为中平卦,卦辞曰:浓云遮日不光明,劝君切莫出远行。婚姻求财皆不吉,须防口舌到门庭。
疯道士摇摇头道,“你这卦象真是诸事不顺,所求不得,一不留神还有血光之灾。”
安措苦笑。
卓雪看了安措一眼道,“变卦第六爻,上九:肥,遁无不利。”
“什么意思?”
卓雪抱着手靠在树上,故意不肯解释。
“归隐。”疯道士解释道。
安措嗤笑,卓雪在灏漫呆了这么多天,为的可不就是这事。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劝两句,说说隐世的好处,后来就问一句想死还是想活,问完就走,绝不多说。
有些人轴,就算在南墙上撞破头也不肯回头。这种人要么是心怀天下的济世之士,要么就是看不长远的蠢货。在卓雪心里,安措是后者。无匡扶天下之志,又不甘于平凡,也算不上名利之徒。说到底,是个自己都没看懂自己的可怜人,连自己喜欢什么都弄不明白,所以只能在无边的寂寞里挣扎,直到死。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卓雪看了乞儿一眼,转头又看着安措,“怎么选你心里明白,该舍弃什么你也知道,还是那句话,你若肯回头,上古的仙灵们很乐意帮助你。”
安措拱手道,“多谢。”
他的母亲是翛妃,曾集三千恩宠于一身。后来啊,她就疯掉了。他记得母亲死去的那天,院落里的鸟笼全部被打开,群鸟冲上天空,旋即折翼坠下。身着白衣的女神站在屋顶上,她握着法杖在屋顶轻轻一点。一时间风止云息,五彩的羽毛停在空中,一切都静止了。他蹲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随后,又有一位女神飘然而至,她身着暗金色曲裾,头发规规矩矩地挽着。白衣的女神道:“哟,上仙还有脸来呀。”
穿着曲裾的女神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行踪捅出去?”
“求之不得!”
穿着曲裾的女神横了她一眼,平举手臂,运起法力,青耕的尸体泛起一层青光,一点点的消散。
白衣女神坐了下来道:“这一切还不是因你而起,你当初要是强行把青耕带走,青耕也不会死,我们也不用来善后。”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与凡人相恋您可是始祖。”
“抬举了,抬举了。”白衣女神拱手道。一侧目看到了角落里的安措,正欲起身飞来。一个胖胖的身影突然横在了安措身前,他头上长着一双金色的狐耳,黑色的发丝间还混着几缕金发。
“二位上仙来的真快。”狐仙道。
白衣女神抢先开口道:“阿策,你的尾巴呢?”
“收起来了。”狐仙答道,“我儿子说我带着尾巴飞,远远看去就像两个球。”
白衣女神笑了笑,飞到狐仙身旁道:“你放出来嘛,你以后要是有需要,我就帮你回溯一次时间。”
“胡闹!”曲裾女神厉声道,她施法完毕也走了过来。
狐仙施法将尾巴放出,嘭地一声九条尾巴显了出来。安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白衣神女一手扯过一条尾巴,一手抓着安措塞进狐仙的尾巴里。
“你走开,阿策的尾巴是我一个人的。”白衣神女道。
曲裾女神冷笑一声,停了下来,道:“你们感觉到没有,青耕的灵力并没有消失。”
“年纪大了,感觉错了吧。”白衣女神道。
曲裾女神白了她一眼,又看向狐仙。
狐仙道:“我也没有感觉到。”
“劳驾您快点把这些人的记忆清楚,尤其皇帝老儿的。不该留存于凡人记忆里的,就让它消失。”
“你别吵。”曲裾女神蹙起眉头,“记忆里无端留下一个空白,难免引人怀疑,不仅要清清除,还要适当的修改,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