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桂英母女回到家后，通报了耿半仙的占卜结果。

诸兴华对此结果将信将疑，但听说外孙女不是鬼附体，他便吁了口气；而诸玉贞姐弟对此结论则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他们为有这样一个执迷不悟、相信江湖骗术的母亲而感到耻辱和悲哀。

许桂英毫不理会大家的七嘴八舌。她走进卧房拿了一件婧婧的汗衫，然后问：“哪个跟我一起去功劳坝？”

大家吃惊地问：“现在都几点了？妈，您没犯糊涂吧？”

许桂英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不去喊，白天喊了没用而且也不能喊。若被队里的坏人看到了，你们几个还要不要前程？”

见子女们都站着不动，许桂英拿起电筒就往门外走。

诸兴华高叫着：“你们几个还不跟着你妈？难道要老子去不成？”

诸家姐弟们只好换上球鞋，嘴里嘟囔着，极不情愿地跟着母亲去功劳坝；巴力家族也随之跟了去，护卫主家的安全是牠们的天职，尽管牠们不知道大小主人们深更半夜的，要去哪？要干嘛？

此时，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田野上面，仿佛笼起一片轻烟，朦朦胧胧，如同坠入梦境。灰云飘过之后，田野上烟消雾散，火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夏夜。

一到功劳坝河岸，许桂英就开始幽幽地呼唤：“婧婧，外婆带你家去了！听话，咱家去了！咱家去了！”

诸家姐弟们看见母亲这样煞有介事地呼唤着，一个个忍不住想笑；但慑于母亲的威严，更慑于母亲的虔诚，他们没敢笑出声来。

突然之间，他们觉得自己的母亲是那么的操劳，那么的可怜，而他们做儿女的又是那么的不孝。

母亲事无巨细地操持着这个家，不辞辛劳地维持着这个家，凡事亲力亲为地保护着这个家，无非是希望她的儿孙们一帆风顺、灾罹尽消、丰衣足食、前程无忧……而他们竟然还嫌母亲愚昧无知、执迷不悟！

诸玉善开始啜泣起来，继而诸玉贞、诸志慧和诸志诚也受到了强烈的感染……他们陆续跟着呼唤起来：“婧婧家去了！婧婧家去了！”

诸家人一边不停地喊着“婧婧家去了”，一边往家的方向走。

夜阴一刻一刻地深了起来，月亮也渐渐的放起光来了。天空从银红到紫蓝，从紫蓝到淡青，变了好几次颜色，使整个孝义庄沉浸在静夜中。

诸兴华走出屋站在院子里，在月光下朦胧地看见屋顶的鸽群在轻轻地散步、蹦跳。夜的村庄是如此宁静而安祥，只有远处的狗吠声和近处的鸽子咕咕声才能引起人们对大自然的遐想。

临到家门时，许桂英大声地问屋里的人：“婧婧家来了没？”诸兴华心领神会地答道：“婧婧家来了！”

许桂英如是问了三遍，诸兴华也如是答了三遍。

（二）

走进屋里，许桂英把手上的汗衫盖在文婧的身上。

接着，她用肥皂洗净双手，然后点燃三炷香插进灶神像前的香炉里。

灶神像其实是一张年代久远、油腻褪色的年画，也难为诸家保存至今。

供上香后，许桂英找来那只无数次在深夜里跪拜过观音菩萨的蒲团，以同样虔诚的心情对着灶神跪拜下去，以祈求灶神消灾免祸降瑞赐福。

快五十岁的她身体已完全发胖，虽然在干活时身手还算矫健，但跪下去再起身并非易事；然而她硬是靠着手的支撑，不折不扣地完成了跪拜三次的要求。

拜完灶神，许桂英取出一只碗置于灶台上，内盛半碗清水；她再取三支竹筷，用手指撮着将三支筷子并拢并竖立在碗中。

她一边喊着“婧婧家来了”，一边从碗中抓水从上而下地淋浇筷子……这样边喊边浇，约摸过了两三分钟，许桂英的眼睛放出因大功告成而惊喜的光来——三支筷子居然在碗中直直地站稳了！

“站水碗”成功，昭示着“喊魂”成功，婧婧真的家来了！

许桂英立即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走到文婧床头，在她头上转了三圈，然后取出筷子放在她的枕头旁。

等这一切忙完停当已是半夜，大家打着哈欠都困得不行，一个个赶紧囫囵洗洗就睡下了。

许桂英默默地、充满期待地躺到文婧旁边，微笑着入睡了。她闭上的眼帘轻轻地颤动着，就象舞台的帷幕一样颤动着；她慈祥的嘴唇似动非动，仿佛还在念念有词，祈祷着什么……

次日日上三竿时，许桂英才昏昏沉沉地醒来，连续几天没有好好合眼的她实在太累了。

当她醒来发现丈夫不见了，身边的外孙女也不见了时，一下子血涌脑门，来不及趿上拖鞋就奔出房间……

此时，文婧正在客厅的桌子上玩那三支筷子。她见外婆起床了就问道：“筷子是外婆放在我枕头边给我玩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