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峤靠在车门上,抱着肩看从车里下来的女人:“来菲律宾没几天,认识的人倒不少。”
晏唯回:“他是佩翁的父亲,阿吉。”
佩翁没上过学,每天在长滩码头的渔市出售父亲捕捞回来的海鲜,后来渔场高薪招工,他就跟着去了,此后十年都没能再回过家。
阿吉无数次去螃蟹岛寻找,都无功而返,最近一次是从海里把晏唯捞了上来,原因是从她的背包里掉的那张照片,是佩翁的。
晏唯告诉他渔场的真相,请他忍耐,等待着国际刑警和人道组织将所有的渔奴救出来;可营救计划因一场贸然的突袭被暂缓了几个月,拖到了现在。
一周前,佩翁突然从渔场出逃,不明原因。
“佩翁的声带损坏,陈老还没来及动手术。”周峤走了两步,回头问,“照片给他了吗?”
“今天正好。”
阿吉请他们上船,自己解下脏污毛躁的缆绳,天黑,他费了很大力气。
旧年的渔船修修补补,下了水到处都是动静,头顶的灯泡闪了两下,暗影抹平老人脸上的皱纹,阴沉沉的。
“小姑娘别怕,这伙计虽然老了,但是心里可靠。”他踮起脚磕了磕灯座,钨丝抖抖蜷曲的身体,舱室里亮起来。
地板上躺着半干的渔网,有几条没来及逃出去的小黄鱼直挺挺的翻着肚皮,柜椅上黏着厚厚的海鲜腔肠,黄绿黄绿的,像刷了层旧漆。
舱壁上糊了横着竖着的报纸,边边角角的地方登载了寻人的广告,当中被划开深深的一道口子,露出最下的一层——
2010年7月,塔莱发生过一场地震。
阿吉从梯子上下来,手里端着盘子,晏唯收回目光。
“我买了包速溶咖啡,听说你们年轻人喜欢提精神,困了就休息,熬夜就冲一碗。”他把盘子放在船舵边的柜子上。
那里还有个小咖啡机和多士炉,空空荡荡,残余的果酱和黄油渍,有点儿脏。
阿吉拎布抹得手忙脚乱,不好意思地笑:“饿不饿,我去找点吐司,好像还有火腿和煎鱼肝。”
“没关系,我们不饿,您忙。”周峤起身。
阿吉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茫然转身,握住舵叶:“周,先生是小姑娘的男朋友吗?”
周峤低头。
晏唯坐在折叠椅里笑:“看我干什么,阿吉叔问你话呢!”
情绪稳定了,就开始搞事情了。
他是个男人,还能跟她一般见识吗?
周峤拧过头。
渔船慢吞吞地离开码头,海面上被打出一束光,从舷窗里望出去,把薄薄的夜雾撕开了碎絮似的口子,船头正从豁口里一点点楔进去。
晏唯看了看手表:“阿吉叔,今天路不好走。”
“半夜里会有雨,”老人歪着头透过舷窗看外面的天空,“不过不会久,睡一觉就到了。你们怎么想起来去螃蟹岛潜水,虽然是景点但也不安全。”
凯撒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来文化周采访,想多拍点风景。”
阿吉点点头,忽然又说:“佩翁在就好了,他还可以给你们带路,塔莱大大小小的岛,没有他不熟悉的。”
船身晃了一下,刮过潮水。
晏唯低声:“对不起。”
“巴塔拉神保佑的女孩,神是不会看错人,你没有错。”阿吉握着舵叶的手发抖,“错的是魔鬼,他们应该到地狱里去,给我的佩翁赎罪!”
海水把渔船撞得上下颠簸。
晏唯坐不稳,一把扣住了周峤的手臂。
她抬头看他,他回望过来,眼睛里分明有话,但是没开口,只是任她抓着。
有什么好像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