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中的各种酷刑都是为人在阳间所犯的不同罪行而设。比如挑拨离间者,诽谤害人者,在死后就要被给予拔舌挖眼之刑。
所谓拔舌头就是小鬼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而谋占他人财产、妻室之人,则要在死后入油锅。拔舌挖眼那个场面,太害怕了。两个大鬼会用尖尖的钳子拔出小鬼的舌头,接着用锋利的刀挖出眼睛。这层地狱到处充满了飘飘荡荡的小鬼,他们没有眼睛没有舌头,或飘着,或卧着,或爬着,两个大鬼看管着这个空间无眼睛无舌头的小鬼,时不时来了一个新的小鬼,挖眼睛拔舌头又开始了,小鬼一声惨叫,没有了舌头,又一声惨叫,没有了眼睛。
太可怕了,不看戏了,去看看戏院。
戏院晚上的故事,比戏台子的要多得多。不安分的小伙子用贼溜溜的眼睛到处搜寻着猎物,根据猎物所在的位置移动着自己的脚,一步步的靠近,不能走的太快,那样会暴露意图,慢慢地移动,最好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大妹子,你也来看戏。”
“嗯,不看戏还来看狼。”
“谁是狼呀,是不是我这个情郎呀!”
“看把你想的美死了着。”
“大妹子,想就要想美呀,我天天想你,看着星星想,对着太阳想,赶着毛驴想,就是一天到晚不见你,今天可把你盼来了。”
“是吗啥,你晓想你那个花眼睛妹妹着呢,跑到我这里花言巧语。”
“你这个坏蛋。”小伙子恨恨地掐了一下姑娘的大屁股,姑娘发出了一声笑声。
旁边的人议论着,这两个“对上火了。”
“对上火”,就是勾搭上了,从此他们的故事也就开始了,恋爱也就开始了。
“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大妹子。”
姑娘不理,小伙子不愿放弃,继续找话题。
“大妹子,你看这个戏好看吗?”
“你看着呢,问我,你是不是没有脑子。”
小伙子看没有戏,就挪到另一个地方,继续找话题。
“大妹子,你也来了。”
“我没有来,难道是鬼站在你面前。”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小伙子赶紧解释。
“你是那个意思呀!你想有几个意思呀!”姑娘一本正经地说着。
不知道是几个意思,小伙子用手弄一下自己的头,离开了这个地方。
“没有对上火。”旁边的人议论着。
山谷人对青年人在戏院谈情说爱是支持的,即使干扰他们看戏听戏,也是支持的。年轻人很少有如此的场合到一起,平时忙,山路远,小伙子和姑娘见面少。在会场谈情说爱,寻寻觅觅,绝好的地方,大家都见怪不怪。
如果说晚上的会场是属于年轻人的,那么白天的会场就是属于大人和孩子的。
孩子们会拿着大人们给的零花钱,到处乱跑,想着用这些零花钱买下自己最需要的。东看看,西瞧瞧,这边问个价,那边问个价。跑累了,如果还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的,就会缓缓,坐在土院子出口气吸口气,接着站起来继续溜达。其实,在孩子的眼睛里,这里好玩好吃的太多了,可手中的零花钱太少了,常常把手中为数不多的纸币握在手心变成了破币,也没有花出去。不是他们觉得没有啥买,而是需要买的东西太多了,手中的钱太少了,他们失望惆怅地在会场转来转去。
比起孩子,李大爷可是会场最能坐的一个人。山谷的李大爷是卖水的,生意做的特别好。李大爷长长的胡须,能数得来的几丝头发,穿着一身黑色袍子,平时总爱眯着眼睛,可三天的庙会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他家就在庙院后面的小山谷,是山谷里离庙最近的一户人家。一年一度的庙会,他总会在戏院卖水。水,是山泉水,清凉甘甜,取自于他家庄子后面的一个天然山泉里。无论是从山顶庙宇下来的,还是远处来的,无论是骑着毛驴来的,还是步行来的,到了庙院都渴的要命。山路太长了,太远了,太陡了,来来往往的人们一边叹息着,一边拿出五分钱,换来一大碗山泉水,像武松喝酒一样喝,一碗不够,再拿出五分钱,再来一碗,三碗就足够了。他的水叫“三碗不过肚”,喝过三碗就不要钱了。武松喝过三碗,打了一个大老虎。喝过李爷爷的三碗水,一天到晚都是饱的,肚子鼓鼓的,上山进庙,下山看戏,神清气爽。李爷爷的水卖出了名,泉水甘甜也出了名。山谷外的一个货郎,喝了李爷爷的水,觉得香,就给家中快咽气的母亲带回去了一瓶。那个老母亲,喝了一滴,便来了神,主动要喝水。亲戚家门都等着老婆子咽气呢,结果神了,老婆子喝了李爷爷的山泉水坐起来了,说水香呀,嚷着闹着要喝李爷爷的山泉水。李爷爷听说这事,一分钱没有要,送给了货郎两木桶水。喝了山泉水的老婆子还阳了,从土坑上起来了,过了些日子,能干活了。你说神不神,这个水能起死回生,大家一传一,传来传去,越来越多的人来李爷爷家买水。即使三天会过完了,到李爷爷家取水的人也络绎不绝。李爷爷也就成了山谷里的暴发户,买了一台收音机。这是这个山谷的第一台收音机。你说神不神,那个玩意咋就能唱歌会说话。围着李爷爷的人,越来越多了,买水的,听戏的,听新闻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李爷爷卖水卖出了名,本来过庙会坐到家里都能卖,有慕名而来的,有渴的来的,但李爷爷说,在会场卖水他可以听戏,他也是戏迷。他的儿媳妇,三天庙会,赶着两头毛驴,一会儿来了,一会儿走了,往李爷爷放在庙院的两个大缸倒水。来人自由喝,喝了把钱放在纸盒子里。李爷爷越来越不像个卖水的,两眼盯着戏台,南来的北往的,他也懒的看了,偶尔回头看看纸盒子钱满了没,如果满了,就会装进一个大红布包里。那是儿媳妇专门给他缝制的,用来装钱。拉开大红布包拉链,把纸盒子的钱往里面一倒,纸盒子重新回归原位,大红布包依旧不离不弃地挂在他的胸部前,长长的胡须可以不时的触摸到鼓鼓的钱。来来往往的,都议论着李爷爷的大红布包,里面有多少钱。李爷爷也不管那些事,你议论你的,我看我的戏。戏看完了,眯着眼睛,斜躺在靠椅上,似睡非睡。谁的生意最好?就那个老头。来来往往的人议论着。李爷爷可不管那些议论,你议论你的,我躺我的。一到看夜戏的时候,他就去了戏台子最前面,他嫌后面的年轻人吵,吵的他听不清戏。他坐在马扎上,胡须飘飘,皮影子看他,他看皮影子。剩下没有卖完的水,就送给了跟会人。大家就等着这一刻,你一碗,他一碗,疯抢完了。李爷爷说,钱这个东西,是个好东西,但不能贪。水卖一部分,送一部分,他对得起山谷人。李爷爷的水在半送半卖中,一缸完了,另一缸又完了。他的儿媳妇看着水缸里的水快完时,便吆喝着两头毛驴又去取水了。缸又一次满了,李爷爷又一次眯起了双眼。水送了也罢,水卖了也罢,儿媳妇从来不管那些事,她认为那都是闲事,她做她该做的――赶毛驴送水,其他都是闲事。
李爷爷的水缸底朝天了,没水了,他的儿媳妇也累了,毛驴进圈吃草去了。戏终于散了,戏子撤下了布幕,人们陆陆续续往回走。不知道谁家的小伙子引着野丫头,把山窝窝的野草压折了一片片,他们恋爱了,或者偷情了,谁知道他们在山窝窝都干了些啥。没有人会过问那些事,人们的脚步都是匆匆的,想回家。家,多好的地方。有暖暖的土坑,有甘甜的水,还有能够睡在一个被子下的妻子。妻子,多么美好的字眼。有妈妈的地方,就有家;有妻子的地方,也有家。家,想起了家,回家吧。夜静的可怕,一个个黑影忽远忽近,模模糊糊的,回家,好好睡一觉,眼睛一闭一睁,明天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