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最终还是接近了地平线,彭蠡泽傍晚的天空并不阴暗,而是有一种明丽的蓝色,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像醉酒的老翁躲在这世外桃源不食人间烟火。王勃在《滕王阁诗序》中留下了不朽名篇,“虹销雨霁,彩彻云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在这片天地照耀下,我不再害怕。
顺着山头的大石头往前走,路旁景象与我的心境一般凄凉。光秃秃的碎石道路通往往日的湖港口,妇女们洗衣服的棒槌响彻了整个岛。满目坚硬的身躯随处可见,灰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投入一片阴暗,那不平的棱角,显示沧桑的轮回,石头旁涌出数不清的水泡,缓缓地浮上水面,好象滚动的珍珠。一艘艘船不规则地停留在眼前这片湖中,远处渔船上的白帆也被这夕阳染红了,像一面面巨大的红绸在飘扬。
终于,在离我五十米外看到了那条熟悉的木船,湖中躺着一条船,一条久经磨难的小渔船。它已经破烂不堪,连最高明的木匠也都摇头皱眉。它静静地躺着,它太疲劳了,它需要长久地休息和整修。它老了,它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量,仿佛一阵风便可把它的骨骼吹散。白天,它凝视天空,记起那漂泊的白日。它曾陪伴着我们,撒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希望。
妈妈站在船尾看见了我,迅速把头挪向远方,她生气地瞪着爸爸,时不时指着爸爸跺脚,我猜测他们肯定在吵架,眼看着木船正开出港口,我趔趔趄趄往前赶,顾不上水是否把我淹没,我不停向前淌,脚疼的厉害。这时我才发觉自己没有穿鞋,我脚旁围了一群鱼,它们迫切地啄着我,弄得我脚底又疼又痒,正当我靠近船身想抓住靠靶(轮胎做成的,挂在船舷边,防止靠岸时船体接触)时,爸爸拿起竹篙往我这边一打,打出的水花七弯八拐地在湖面像蛇一样哧哧溜溜地寻找什么。我险被水花呛到,我知道他是故意打偏的,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我死不妥协,爸爸无奈摇响了那台老式柴油机,随着轰隆隆的声音,船正从我身边溜走,我想我只要一转身,事情就完了。但是整个湖在夕阳下震动,在我身后挤作一团。妈妈坐在船尾没动,无论如何,船离我很近,也许是因为她脸色有水,她好像在哭。我等着,湿漉漉的衣服黏得我异常难受,我已经分不清脸上留的是汗还是湖水,这一天和九岁那年爸妈送我去乐亭读书一样,我不肯上岸去到二姑家,于是妈妈用竹篙鞭策着我上了岸。我的脑袋也和那天一样难受,所有的血管都在皮肤下跳动。我再也受不了这距离了,就往前游了好几米。我知道这很愚蠢,因为往前游并不能让我马上上船,但我还是随着开船的频率在水里扑腾。妈妈还是没有起身,却抽出了勾泡网的钩棍,随即明晃晃地对着我。她声音沙哑吼道:“死回去!”我紧紧抓锚绳,此刻,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只感觉船离我越来越远,汗水湖水啃噬着我的睫毛,挖凿着我的眼睛。朦朦胧胧间,小白用力咬着我的衣服把我往岸边扯,于是我抱着它在湖里大声哭泣,远处几个戏水的孩子正盯着我,我顾不上他们的嘲笑,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跑上了岸。
小白走得很慢,好像被湿漉漉的毛连累似的,它边走边甩,甩下的水滴落在路旁的石头,石头上的水渍瞬间蒸发,我紧跟着哑巴伯伯夫妇,我知道他们也要开船出湖,我跑到了他们前面跳上了他们家的木船,小白紧跟着也跳了上来,刚好和我相对,我紧紧抓住哑巴大伯船上晒衣服用的木杆,他拿着锚从岸边走上来,经过我身旁,看了一眼小白,这时我才发现我要舍弃小白了,我看了一眼小白,它似乎懂我的心思,转头跳下了船,呆呆站在岸上看着我。秀琴大妈用竹篙撑开了船,为了防止撞到其他船,她要兼顾左右,我坐在船沿边用双手配合着她避免撞到其他船。我看见哑巴伯伯正在给机子添柴油加水,于是,我不再变得紧张,可我的视线不敢挪开他。第一次,他没有摇响机子,第二次,他还是没有摇响,我再次紧张起来,如果机子坏了,就意味着船走不了,我期盼着第三次的结果,终于,机子响了,船也成功开出去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岸上,我看到小白正往回走,这个时候,我突然很想弟弟妹妹他们。
哑巴伯伯天生就不会说话,也听不到,他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村里人都喊他哑巴。他见人就很热情张着嘴巴“呀呀啊啊”,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一看见他就特别开心,他总是给我一种错觉,俨然让我觉得他就是《飘》中的瑞德,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事,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妈妈倒是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她和妈妈经常比划聊天,我听妈妈说,在我很小的时候,他经常逗我笑,还买香蕉给我吃,甚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