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年的农历二月二十七,清明。
一大早上,蒙蒙的细雨落在清翠的嫩叶之上,积蓄到年幼的树叶支撑不了的重量时从叶尖滑落,在茂密的树林深处发出空洞的回响。桃溪村红砖黑瓦的屋檐上蒙起细密的白雾,早起的守财已经扛着铁锹带着守勤,守平两兄弟站在了父母合葬的坟前。他们每个人的咯吱窝里夹着一卷用瓶盖打好的黄纸和一盘一百响的鞭炮。把坟前西南方向的一块长着青黄杂草的三寸之地用铁锹铲清后,守财拿出火柴点燃黄纸,兄弟两个在坟前的树上点燃挂起的鞭炮。红色的炮衣瞬间伴着黄纸飘起的灰烬盛放开来,整个村庄回荡着鞭炮沉重的悲鸣。黄纸燃烧过后,兄弟三人往掌心啐了一口带着寒气的唾液,紧抓铁锹洋槐树枝做成的铁锹把,铲起坟边带着湿气的泥土,往坟头上抛洒过去。大约半个小时的功夫,本来已经被一年的雨雪吞噬过的坟头,比去年又胖了一圈,更加丰满起来。
这是农民们的习俗,清明时节要给死去的人添坟送纸钱。
添坟完毕,守财回家开始准备丰盛的午饭,迎接远来烧纸的客人。先到的是春兰,她还带着自己的大儿子洪全。洪全一边喊着大舅,一边向大舅和表哥永成递烟,永新不抽烟,只是陪着笑,招呼着二姑往屋里坐。他们寒暄着这一年的变化,感叹着父亲以前的事。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春秀坐着丈夫满军的吉普车带着儿子景和到了。就在她们说着三妹怎么还没有来时,秋菊和丈夫任毅开着小轿车赶到了。“说曹操,曹操到,你们可赶了巧。”两个姐姐开起三妹的玩笑。秋菊没有带着孩子来,说还要上学。他们看到了任毅新买的轿车,说他这是生意干大了,都有钱买起轿车了。任毅身材很胖,一看就知道没少在酒厂混。
“哎,没办法,干生意就得喝,不然没人请你的情。”任毅摆着他肥大的手掌笑着说,可还是掩藏不住脸上的得意。
满军和守财同样是军人,只不过,守财是步兵,满军是坦克兵。满军膀大腰圆,剃着标准的军人三寸平头。他的胖和任毅的不同,任毅是虚胖,走上几百米就要大喘不止。满军的胖是强壮的肌肉,尽管已经退伍多年,但依然保持着昂头挺胸,腰板挺拔,大气不喘一下。据说他在当兵其间,三四个战友完全近不了他的身,所以备受他战友的尊敬。再加上他的豪爽以及惊人的酒量,更是让见过他的人心生佩服。
三姐妹已经到齐,他们跟着守财三兄弟,拿着给人间彼岸的人孝敬的纸钱和纸花,浩浩荡荡地走过村子东头,来到村子中央偏南的一处树木横生,藤草遍布的父母坟前,在原先守财他们留下纸灰的地方,点燃纸钱和纸花,嘴里念叨着,“答,娘,你闺女来给您们送钱了。在那边该花花,不要像活着的时候不敢花钱。”这时,一簇还带着零星火心的纸灰在雨丝散乱的空中飘了起来,秋菊说:“你们看,咱爹和娘拾钱了。”众人都看着那一簇纸灰,没有说话。
中午时,一家人都在守财家吃饭,满满三桌的菜。就在席间,满军,任毅,守财三个人酒兴逐渐酣畅起来,再加上永专,永杰也正是二十出头能喝酒的年纪,他们划拳掷色子,玩到下午三点才意犹未尽的结束。花凤琴和思燕素云三个妯娌拉着有些憨态可掬已经长成大人的外甥景和不放,说让他在这里住上几天。景和这孩子有些窘迫,说改天他电力局里放假的时候来,明天要上班实在住不下。黄昏时分,雨已经稍歇,守财他们满是不舍地向远来的客人说着再见,尤其是思燕,望着远去的满军,更是充满了恋恋不舍。
可是芳草萋萋,杨柳依依,故人重逢一时,总有离散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