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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详的预感

我见他躺下睡了,便掉头走:“我们晚上是不允许睡觉的。”“你安心睡吧。”我走出病房,杨睿已经不在护士站了。

“我总有点怪怪的感觉,”我坐在护士站跟刚忙完的张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怎么了?”张老师问道,“我有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她补充说。

“我这几天看23床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病房里,他都没有家人来陪的吗?”我闲来无事便问道,“都住了好多年了,糖肾呀。”张老师说。

我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我有个学长他在另外一个西医院实习,西医院每天的死亡人数是远远超过中医院的,他在肿瘤科实习,病区里面有个老人家特别可怜,子女都在国外,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唯独每天交班查房,大家到她的床边交班的时候,她会笑着说上两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坐在床边,低着头,什么都不做,就是坐着,也不说话,坐一会躺一会,一天就过去了。

学长看着就很心疼她,于是,没事的时候就去老太床边坐下来跟她聊天,有的时候,不聊天,他就坐在她床边,两个人相视而笑。结果一天夜里,老太还是走了,学长早上去老太床边找她,老师告诉他老太夜里走了。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他跟我说,那天下午,他要坐电梯去楼上送东西,结果一下子去了地下室,电梯是前后两扇门,前面还有一部电梯,当他到地下室的时候,前后电梯的前后门同时大开,串通,他说那一瞬,他有一种通灵的感觉。

回来之后,病人们都说老太走的时候没见到他,想看看他。

那个时候,老太的遗体在地下室的太平间还没有被运走。

我中班结束,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刚巧在巷子口的铁门碰到杨睿,铁门出入口很小他看我一眼,我礼貌性地招了招手,我往左边避让,他刚好也往左,我立马往右,巧了他也往右,我俩就左右左右来回了三四次,“你先。”我抢先说,“你年龄大,你先。”于是,我后退一步,让他先走。

“哇,你居然这样打击人,你九几年的?”他无奈地笑着问道,“我九七的,”“你呢?”我问。

“那我是比你大。”他老老实实地走出来,“我九三的。”

擦肩而过,他的宿舍在铁门外面,我的宿舍在铁门里面。

第二天夜里十点半,我准时过去接班,然后便坐在护士站开始打盹。

凌晨一点,我迷迷瞪瞪地打了个激灵,我得去兜一圈病房了,张老师抬头看我一眼,“你去兜一圈病房吧。”说完她趴在桌上迷糊着,“我还给你定了个闹钟呢。”

简直无语,你不让我睡,我也不敢睡啊。

我打着手电筒,夜里病人们都睡了,病房一般情况下都很平静,可是……当我兜到最后一间病房,45床的阿姨坐在床上,拿水果刀刮自己的皮肤。

你想象一下:四下无光,你依靠着手电筒幽幽的光线,远远地听见“刺啦刺啦”的刮擦的声音,走近了,发现一个灰白色短发的老阿姨独自坐在床上,拿着水果刀刮自己的皮肤。

“怎么了?45床阿姨?”我上前问道,只见她皮肤干燥得长了类似于鳞片一样的死皮,她在用水果刀把这些死皮刮掉,床上散落的都是她的皮屑。

“痒得很。”她小声说。

这个是腹透病人钙磷代谢紊乱的表现,由于血液中的磷过高,钙从骨中转移至皮下而引起瘙痒。

“早点睡,注意点,不要把皮肤刮破了。”我只能这么说,不然让你痒着不要挠,怎么可能?反正我做不到。

“好的好的。”阿姨答应道。

我从最后一间病房出来,走在已经熄灯了的走廊里,眼前这昏暗的寂静像是死神的意境,鬼使神差地,我想去23床老头子那里看一眼,老师说23床老爷子已经住院好几年了,现在脑子也不是很清醒,家属给他请了24小时护工陪护。

我隔着一床之遥,他背对着我朝着窗户侧睡着,我晃了晃手电筒,感觉没什么,便出去了,张老师还在护士站趴着迷迷瞪瞪的,“老师,我兜完了。”我坐下,汇报道。

“有什么异常吗?”她问。

“没什么,除了45床阿姨,她说她皮痒坐在床上拿刀刮皮。”我汇报道。

“嗯……明天给她开两盒润肤膏抹抹。”张老师抬头,“两点我们再巡视一次病房,早上六点要抽血留化验,不要忘记了。”我点点头,“还有,你交班的东西,你要背背,领导明天听你交班。”她补充道。

“好的。”我说。

把交班的东西捋了三四遍我就有点晕晕乎乎地困,刚眯着两三分钟,我凌晨两点的闹钟响了,我要去巡视病房了,张老师还趴在台子上困顿着,“老师,我去巡视病房了。”张老师见状,可能不太好意思一直让我一个人去兜病房,便起身要跟我一起。

“没事,老师你趁着今天有同学帮你,你睡会吧。”我体谅道。

于是她便又坐倒,“那好,有事喊我。”

我又去兜病房,兜到第六间病房,23床老爷子怎么还是那个睡姿呢?动都没带动。我便有些困惑了,还是背对着门朝着窗户侧睡着,连被子都没变过,我心里便有些疑惑猜疑了。

我走上前,把手指轻轻探向老人家的颈动脉,搭脉搭到就行,我上下摸索了两下,老人家平时就胖还水肿,脖子有点肉乎乎的,我第一下没摸到颈动脉,可能是我位置摸得不对,皮肤温度是温温的,我探了三四次,还是没摸到,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自己都惊讶,我居然伸手去把他翻过来,老人家侧睡着,我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往后一用力,老人家一下子就被我翻过来,噔地一下面朝上,腿还是侧着的,我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鸡皮疙瘩从头皮起到大腿,头皮麻到炸。

我慌了,“阿姨……阿姨……”他的护工阿姨睡在床尾的小板床上,护工阿姨做了二十多年的护工了,反应比我快,简直神一般的队友,“小姑娘,你不要怕。”说完,阿姨立马从床上窜起来,咚咚咚跑出去帮我喊老师。

阿姨一走,我不敢开他的床头灯,我终于摸到他的颈动脉了,很微弱的跳动,但是还有,我刚要转身去给他开氧气吸氧,就感觉有人轻轻抓着我的白大褂下面,我当时脑子就炸了,要不是自控能力强,怕是要飙出海豚音,我一低头看:

他的胳膊因为我刚刚翻过来他,胳膊外展着,食指和中指正好插进我白大褂口袋里。

那一瞬,我浑身一激灵。

拎着他的袖口,移开他的手,立马开了他的床头氧气开道最大给他吸氧,三十秒不到,我估计的,张老师就推着抢救车进来了,护工阿姨去叫值班医生了。

“老师,我不知道我摸得对不对,我感觉……”我解释,我怕虚惊一场了。

张老师二话没说,上手摸了两下,“对的对的,韩旭。”大手一挥拉起床帘,赶紧打上通道,手上的血管已经瘪掉了,打不进去。

“换脚。”老师说。

脚也打不进去。

“打大隐静脉。”老师终于在他的左右腿的大隐静脉各开了一个通路。

我在一旁看得是一身冷汗。

夜里的值班医生是可以睡觉的,而她们最烦的就是被叫醒。值班医生趿拉着鞋走进来,估计是没睡醒,或是有起床气,阴阳怪调地说:“哎呦!小张啊,你也是厉害哎,人死了你都打的进去啊!”

如果说,护工阿姨是神一般的队友,那这个值班医生就是猪一样的队友,我看到张老师的脸刷的一下就凌厉起来,大声地正色道:“我打的时候人还是在的!”“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时候到现场的?!”

你自己脑子要清楚,病房里不仅仅只有23床,还有其他病人的,你胡乱的一句话要是给别的病人听去误解了,再跟他家属说,你说这个责任怎么说得清楚?

估计是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值班小医生,小医生脸都红了。

“别忘了,你跟我是在一条船上的,你我是拴在一起的蚂蚱。”张老师在她耳边小声小声地提醒道。

可能是病久,23床家属心里也早有预期。

23床突然地走了,弄得我早上交班交了大半天,我都快虚脱,要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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