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城安阳坊内的范府,深夜灯火通明。
屋檐的翘角如深入苍穹的黑爪,狰狞慑人。
老太太的黎阳院内更是光芒四射,灯光撒在外头团木的积雪上,如镀上一层薄薄的银光,尤为疏离和冰冷。
东次间后头用一张硕大的琉璃八宝大屏障隔出了一个暖阁,大屏障正中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圆形玉石,玉石上绘着八仙过海的七色图案,乃是借住玉石本身的纹络和颜色雕刻而成,恍若天成。
地上铺着厚厚的芙蓉花地毯,唯有中间一块空着,露出冰冷的地砖,四四方方的地砖上跪着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碧绿色的小袄,底下是长长的月白色挑线裙,背影秀逸而挺直,如雨后湖塘里支起的一朵碧荷。
四周都占满了人,有的被错金博山炉内浓烈的芙蓉香熏的昏昏欲睡,有的强打精神暗暗打哈欠,还有人屏气凝神,总之无人吭声。
“说吧,是不是你进了你祖父的阁楼,偷了东西!”
上头传来一道威严而疲惫的声音。
老太太坐在靠东的炕上,手肘撑着额头,旁边丫头细细地给她按着太阳穴。
即便是深夜,还梳着整齐的发髻,深紫色的团花厚褙子,五十多岁的年纪,发髻上却看不到一丝银色,头饰精致而华丽,皮肤也保养很好,看着像四十岁出头,唯有这厉人的声音掩饰不了年纪的沧桑。
范昀淡淡垂着眸,盯着自己僵硬的膝盖,不急不迫,“我没有。”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
她话音一落,一道清脆的喝声踩着话尾轰了上来:
“哼,不是你是谁?你以前经常有事没事偷偷去阁楼!”
旁边一个姑娘忍不住踮着脚插话,看样子对范昀狡辩的行为十分不屑。
范昀看了她一眼,“四妹妹如何知道我经常去?莫非四妹妹自己也去?还是派人监视我?”
“你……”那姑娘气得涨红了脸,还要再说什么,老太太丢了她一眼,她跺跺脚愤怒地扭身过去。
范昀看着那被跺起的灰尘,微微眯了眯眼。
“真的没去?”老太太开口了,没有为难的语气,只是有些不耐烦。
“没有!”范昀依旧从容。
“好…你祖父阁楼失窃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老太太依旧斜斜地靠着,喘了一口气,有些累了。
范昀闻言抬头望向素日严厉的老太太,镇定地问道:“祖父阁楼失窃是什么时候?”
老太太闻言身子一顿,冷不丁瞅了她一眼,顿了片刻,终于坐正了身子,舍得正眼瞧她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范昀。
旁边又一个姑娘忍不住跳出来质问:
“就是昨晚啊,昨晚你干嘛去了!”
“昨晚我在院子里,哪都没去,我的婢女可以作证!”
“我呸,你的婢女都是你的人,你撒了谎自然替你圆谎!”
范昀闻言笑了,目光幽深地看过去,清纯的笑容里含着几分冷冽。
“五妹妹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的三个丫头,一个是老太太赏的,素日替老太太敦告我的言行,我很敬重,一个是三婶屋里管账房的牛嫂子的内侄女,听闻牛嫂子是个再公正耿直不过的人物,平日家里入府的奴婢,她都连带教养,满府上下都有好评,还有一个是四婶屋子里大丫头的表妹,还是四婶当年做主送给我的,她的月例四婶还替我出了二年,不知道五妹妹是在说谁不是?”
范昀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三太太和四太太脸色都变了。
原来还以为这丫头傻,没想到明白着呢,这是暗指她们往她院子里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