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在朝堂中想要站稳脚跟,所作所为不仅要让天子满意,也要符合自己的人设。霍嬗前身立下的人设就是天资聪颖,尤其是军事方面的天赋出类拔萃,不愧是军神霍去病之子。聪明人可以对国策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一个十岁的小孩要是对国策认识得十分深刻,考虑问题又十分周全,那就不是天资聪颖,而是多智近妖了。
“看来子侯从蓬莱回京的路上看来确实是了解到不少东西。”听完霍嬗讲出的第二点意见,天子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从前的霍嬗聪颖归聪颖,但是一直有着些许骄矜之气,对于底层之事就算不是不屑一顾也是知之甚少。能够观察到底层民众的疾苦,就是霍嬗本人有所成长的体现。
“自古国之大事,唯戎与祀。只要能保证了军队的供给,小民们纵有不满也不过疥癣之疾而已。”天子自信地说道。
历史上轰轰烈烈的陈胜、吴广起义,主要的历史意义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真要说动摇了秦王朝的统治根本,也轮不到半年时间就被章邯率刑徒平定了的陈胜、吴广。有关秦王朝的覆灭,真正出力最大的还是六国的旧贵族,比如项羽、魏豹、韩成、田巿、田横等人,也只有他们才能有兵有钱,组织起真正能与正规军对抗的部队。
只不过汉室并不存在六国遗族这个问题。秦末的丧乱,不仅仅让中国的人口、经济、文化等领域遭受了重创,还将那些几百年传承的旧贵族也埋入了历史的尘埃之中。等到汉初的时节,中央政府的主要任务就是恢复生产,使得中原大地恢复元气。
等到了当今天子统治的时期,连同姓诸侯王也不再是问题。景帝平定了七国之乱,当今实施的推恩令更是让诸侯王再也没有抵抗中央的实力。此时的汉室有足够的军心、士气去平定一些小规模的动乱。
“陛下高见,臣嬗望尘莫及!”霍嬗躬身道。
看到天子自信的神情,再想想平日里和张安世、丙瑜等人的交流,霍嬗也能大概理解此时汉家君臣的想法。他们是真的不认为此时的农民能搞出什么大事情来。
毕竟谁也想不到仅仅一年后,大河就会在瓠子口再次决口,两年后的关东地区会出现两百万流民。
战争军费、宫室营造、求仙问道这些花费会拖垮汉室的财政,桑弘羊的各种经济政策虽然收获了大量收入,但是也让大量中小地主、自耕农、小商人等纷纷破产,沦为地方豪强的附庸。最后的汉室天子也不得不下《轮台诏以示罪己之意。
西汉后期的豪强势力迅速抬头,固然有元、成等几位逗比的能力不足以压制,也有汉武帝时期中小地主、自耕农这样的汉室中坚消亡的因素存在。中产阶级没有了,自然就会只剩下大地主阶级和农佃民两个阶级,整个社会的阶级矛盾、经济体系再也难像西汉中前期一样加以有效的控制。
又想了一下后,霍嬗又说道:“陛下,臣觉得纳粟拜爵之制的推广还是分两步进行推广。纳粟赎罪之制可以尽早推行全国,是全国士民都能得享天恩。拜爵之议可以稍缓,有些东西给的他们太轻易了,民间之人也不会珍惜。甚至会发生破产的有爵者,贩卖爵位这样有辱朝廷官爵的事情发生。”
纳粟赎罪这种事情,相对而言影响没有那么大,封建社会的司法公正破坏与否也不在于这么一个花钱赎罪的政策是否实行。
但是爵位的泛滥,在徭役和官制体系的形象实在太大,而这两样制度一旦动摇,就是整个汉室根基不稳的大问题。一个涉及到农业生产的劳动力并将最终影响到经济、财政;一个涉及到全国的治理体系和整个政府的运转情况,后世的一把手尚且要手握官帽子和财权,更遑论如今的中央政府。
“子侯此议有理,容朕再考虑一下纳粟拜爵的细节。”天子闻言思考了片刻后,说道。
霍嬗的最后一句话,唤醒了天子对于“武功爵”的印象。当年的“武功爵”失败,也是和爵位太过泛滥有关。当时稍微有点钱的平民都能花钱买到爵位,最后也出现了霍嬗所说的破产者贩卖爵位的情况。官爵的尊严受到了极大影响。
霍嬗也见好就收,没有打算继续就此事劝谏下去,他又不是汲长孺,是位耿直君子。以当今天子的性子,一直说这些不顺耳的话题,迟早会触怒于他。
而且现在的天子和汉室众臣都属于那种这些年走得太顺的典范,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等到明后年的大河决口、流民遍地的情况出现,想必还能警醒一些。说一些不大顺耳的话题,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子再自信,也不会认为他手中的汉军能够轻易摆平二百万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