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起跪在雪地之中,见三人出来,先是重重的磕上几个响头,随即抬起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唔,吴长起,你拦在这做什么?”杨老太傅淡淡的开口道。
吴长起心中那是一个悔恨,原以为太后这些手段,再加上韩振那个司礼监掌印太监都站在太后这边,便总觉着太后之子景王早已稳操胜券,这些时日替太后不辞辛劳,鞍前马后,便是想在景王登基前,在其面前先争几分功劳,谁料到所办差事接二连三的出错,怕是太后心中早已不满了,于是他便愈发惶恐。
在这深宫内苑里,不受宠的下场,这几年他可是领略够了。
虽然他如今仍是内官大太监之职,但已经明显感觉到来自身边的疏冷之意。
所以面对杨老太傅的明知故问,他只得压着嗓子道:“小人....小人....不该欺骗殿下,不该....不该...”
“吴长起啊,我记得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吧?“
吴长起不敢抬头,只是小心的回道:“大人说的正是,小的入宫时侍候过灵帝。”
“灵帝啊,“杨老太傅有些感慨,看了眼身边有些呆愣的小孩,这日子的确是过的飞快。
吴长起一咬牙,恨声道:“太傅大人,小的不该同太后一同设计殿下,小的胆大妄为,还请太傅治罪。”
“你是宫里的人,老夫这把年纪了,可管不到宫里的事。你做了什么事,与老夫无关,你啊,不必向我请罪。”杨老太傅闻言却是呵呵一笑,只轻轻一句便将话头给飘走。
吴长起一呆,但终归还是在宫里混迹了这么多年,转眼间便领悟了话里的意思。
他移了下膝盖,朝着赵广源拼命磕头,额头鲜血渗入雪里,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迹,嘴里还一直喊道:“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赵广源被这一幕吓得有些手足无措,有些害怕的想要退后一步,身子刚刚倾斜,脑袋里却突然记起了卫康说的那句话。
任何时刻,哪怕你心里怕的要死,也不能后退,要咬牙撑下去。
身子微微止住,收回抬起的左脚,抬头看了看身侧的老人,后者也正在微笑的看着他。
“他....做了什么错事?”
老人饶有兴趣的观察着赵广源的小动作,也并未点破,见赵广源询问,则是淡淡的回答道。
“殿下这个问题,问的是极有意思。”
“对与错的道理,自古以来便是个难题。大乾以仁孝治国,以儒家为尊,我大乾子民,除了要遵循一些基本的对错标准,即是儒家所提倡的道德礼仪,剩下的许多事,却是无法以对错为标准去衡量的。”
他笑呵呵的朝着楚平川一指,随口道:“譬如这楚平川,乃是我大乾第一高手,一身内力深不可测,若是在大街之上阻拦恶奴欺负弱女子,却无意间失手将那恶奴给打死了,你说是对是错啊?”
楚平川面对老人比喻,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声。
赵广源闻言陷入沉思,皱眉想了会开口道:“楚叔叔是对的,那坏人欺负女人,死有余辜,这是行侠仗义。”
老人闻言与楚平川对视一眼,都笑了笑,刚要开口,却听到赵广源又开口道:“可是...若是在凉地,楚叔叔便要被平凉侯抓住,然后治罪,因为当街杀人是触犯了律法,要被抓去治罪的,所以.....所以楚叔叔也是错的。”
他有些苦恼的抓了抓脑袋,楚平川诧异的看了眼赵广源,显然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杨老太傅则是放声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平凉侯,难怪能守得西凉数十载安定。”
“殿下记住了,对与错的标准,永远在于人。每个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对错之分便是相差甚远。西域有一小国,举国信教,皆不食猪肉,认为吃猪肉乃会触怒神灵。初次来我大乾时,还闹出了不小的笑话,皆因礼部所安排食物里有这猪肉。殿下细想,如此一说,难不成我大乾亿万子民们一直都是错的不成?“
赵广源显然还难以理解这个深奥的道理。
老人也显然没打算继续深入解释,毕竟此刻并非在书房授课,他转过身看着仍匍匐着一动不动的吴长起,淡淡开口道:“殿下,这吴长起乃是深宫老人,先后侍奉过三代帝王,如今官至内官大太监之职。如今陛下驾崩之后,他便替太后鞍前马后,不断替太后往这宫外传递消息,协助景王秘密调集了两万中军将士星夜赶赴京城,想要将永王一举拿下。不料平凉侯率十万大军护送殿下入京,太后只得无奈放了这个念头,这吴长起的一番辛苦劳作成了白费功夫。“
老人笑了笑,继续道:“只是这吴长起到是有些毅力,想来也是与太后计划好了,借着护送殿下入宫的名义,设了不少个圈套,只是被殿下与平凉侯识破了。这几日想来应当是与殿下说了些什么,煽动了些大臣们,想要在今日早朝上闹一闹。吴长起,你们是想做些什么?“
吴长起听着杨老太傅事无巨细的将他这些日子所做之事娓娓道来,一阵寒凉自心底而起,竟是比身下的寒冷更彻骨三分。
今日他便是觉着有些不对劲,平日里宫外从未断过的消息渠道一个个的都没了动静,从仁寿宫回来时,发现宫里的侍卫也突然换了好些个面孔。
这位八面玲珑的大太监一瞬间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像,太像了,像极了武帝登基之时。
山雨欲来风满楼,吴长起感觉整个人被笼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网内,正将整个皇宫包裹住,一点一点的往内收缩,而自己便是其中的一员,迟早慢慢被勒死在网中。
尤其是他无意间瞧见了两张慌张朝着仁寿宫前去的面孔,更是心头巨震。
正是庭香院门前的那两位老嬷嬷。
一直以来的所保持的警觉性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