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院门推开,看见杨老太傅出现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颤抖的嗓音,吴长起慢慢说道:“太后想要.....想要趁着文武百官都在,让一群忠于先帝的老臣们纷纷上书,请求殿下继武帝位,即刻称帝。但太后料定,文武百官必然....必然会保持中立,既不赞成也不会反对,届时便请武帝登基时主持大礼议之辩的王老太爷出面,以礼仪之辩,将....将永王排除在外。景王和殿下,一个是灵帝之子,一个是武帝之子,都是先帝皇嗣,论宗祠辈分,都是一家子。而永王则只能算作皇室旁支,到时候只要将这名分定了下来,永王则再无机会。到时候.....到时候只剩一个殿下和平凉侯,则....则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楚平川嘶了口凉气,这位太后的手段,着实是有些厉害。
若是别的招数,楚平川不见得能理解的了多少,更参悟不透其中的奥秘,但若是论道礼仪之事,尤其是这位王老太爷,则是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平帝登基之时,曾发生过一场不小的礼仪之争,楚平川便是遭人设计,陷入此事,丢了官职不说,全家也被打入天牢,差点便被满门抄斩,幸好有太傅出手相救,一家人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所以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年在奉天殿中,自己远远的跪在宫门之外,身后是许多品阶官职比自己高得多的大臣,甚至不乏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一品大员,也都披头散发头戴枷锁,一同跪在殿外。只能看到大殿之中,有一道苍老的身影,面对无数重臣言官,剑拔弩张之下依旧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愤怒的平帝在龙椅之上咆哮着,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颓然坐下。
一场风波最终由平帝的退让和朝堂之上少了四分之一的大臣而收尾,而此事带来的后果,便是平帝从此几乎再也未理过朝政。
所以最终是大臣们赢了,还是平帝赢了,谁也说不清楚,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午门外淋漓的鲜血和王老太爷挺拔的苍老身影。
若是有王老太爷出马,以如今满朝文武大臣明哲保身的性子,怕是无人敢于之争辩。到时候永王退场,平凉侯远在千里之外,朝堂之上再无阻拦,景王登基之势便顺理成章了。
杨老太傅则是有些玩味的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前来请罪?要知道这位王老太爷老夫见了也得让着三分的。”
吴长起抬起头,鲜血顺着鼻子滑落,他颤声道:“太傅,殿下,老奴做这些事,只是全为自保。这些年在这后宫之中,没有人敢违逆太后的意思,老奴如果不去做,便定然要收到太后处罚。老奴瞧见殿下第一眼,便像是瞧见了武帝当年的模样,与殿下是一模一样。老奴这几日时常回想起武帝在时,这宫里,这朝堂,哪里是现在这般模样。老奴有心想帮助殿下,可....可老奴没那个本事,帮不了殿下。”
说道此处,眼泪夺眶而出。
“老奴虽然替太后做事,但决计是不敢害殿下的。”
赵广源瞧见吴长起这副凄惨模样,感觉有些心软,轻轻拉了拉老人的袖子。
杨老太傅转头笑道:“殿下,我问你,这吴长起做的事,是对是错啊?”
赵广源看着跪在地上的吴长起,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我....我不知道。”
老人摸了摸胡子,笑道:“殿下,其实这吴长起于他自己而言,并未做错什么。”
楚平川也忍不住开口道:“只不过是有些见风使舵而已。“
吴长起一愣,随即羞愧的低下了头。
老人摆了摆手,开口道:”单论对错而言,这吴长起并无过错。如今这后宫之中的确如此,太后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为求自保,趋利避祸,此乃人之天性,并无过错。但吴长起如今跪在您面前,自称自己错了,可知是为何?“
赵广源疑惑的歪着脑袋,仍是摇了摇头。
“因为此前太后大权在握,吴长起在太后手下办事,便觉着做的事是对的,而如今瞧见老夫站在殿下身边,知道太后与景王机会渺茫,便觉着自己是做错了事。其原因在于一句话,这句话还烦殿下一辈子记在心上。”
“虽然这世上有许多对错之分,但到最后,终究还是谁的拳头最大,谁就是对的。尤其是殿下日后登基,手执乾坤,更是要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在任何时候,您永远都是对的。”
面对这位老人尽力用着最浅显易懂的话讲述着最深奥的道理,赵广源严肃的点了点头。
“所以殿下,眼下您看该怎么处置这吴长起?”
老人笑眯眯的问道。
赵广源看着一脸祈求的吴长起,低头片刻道:“你说....你服侍过我父母?”
吴长起拼命点头。
赵广源抬头看向老人,老人回之以一个肯定的眼神。
赵广源稍稍沉默,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和那位太后到底想做些什么,但是就像刚才说的一样,你没有做错什么,还教了我几件事,所以我不怪你。”
吴长起一愣,老泪纵横,拼命的磕头。
楚平川一皱眉,心道这位殿下终究还是个小孩,不懂事,心肠太软。
“你...你别磕头了,起来吧。“
吴长起抬起头,满脸涨红的看着赵广源,喊道:“殿下!殿下一番话,让老奴羞愧不已。殿下,老奴虽年迈,没什么用,但还望殿下给老奴一个机会,让老奴侍奉殿下左右,老奴不奢求一官半职,即便只是端茶递水,老奴也绝无怨言,只想着能伺候着殿下,还望殿下成全!”
赵广源有些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老人和楚叔叔都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他有些紧张。又看看吴长起匍匐在地的可怜身影,心里一软,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楚平川皱眉,朝着老人低声道:“太傅,这吴长起如此巧言令色,见风使舵,在下只怕日后会对殿下不利....”
杨老太傅摆了摆手,笑着看向两人,开口道:“无妨,吴长起老了,掀不起多大风浪,宦官这柄软刀子,伤不了人,便让这位殿下自个慢慢磨吧,这人啊,不磨不成器,不磨不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