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爱怜地看着,眼圈不由湿润了:这孩子被教育得快成机器人了!她克制住眼泪,加快脚步走出石家。石溪竹向她行礼的情景仍一直浮现在眼前,她默默呼唤他:石溪竹,你小小的年纪,就已为家庭、社会鞠了这么深的躬,老师不忍心要你行礼了……石老师,曾经是一位都巿甲等优秀文教工作者,竟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没出息!让人无论如何想不通。
吃过晚饭。石晓云在炕上玩着,突然爬到妈妈的怀里说了一声困,就闭上了眼睛倒下了,脖子后仰。柳丽媛觉得孩子反常:“这孩子怎么了,你看看”?
石成雨忙过来接过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呼唤她的名字:
“晓云、晓云”,父母的好一阵紧急呼唤,晓云算是醒过来,应了一声。睁开眼睛,可是紧接下来又眼珠上翻,脖子后仰,她又不省人事了。石成雨因是文化人,是懂些医的,是他的果断得到了急时入医院。
“这孩子是大脑炎”!石成雨沉重地宣告全家:“都不要上班了,竭尽全力抢救晓云”!
石溪竹一听四妹晓云得了大脑炎,想起了村中的几例同病患儿,都没有能活过来,万分心疼。他知道妹妹会死掉的,忙到她面前、拉她的手。自知,此刻就是一腔热血献给妹妹,也救不了她。于是,独自走到外边没人处流泪,妹妹那天真可爱的小面孔,央求他买梨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眼前:“四哥,我要吃梨,给我买一个就行……”
善良的石溪竹再也忍受不了心灵上的自责欠疚:妹妹,哥哥没有让你吃上梨,对不住你呀!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放学时老师粉笔盒里那两角钱,他决定去说谎是自己偷的:我要有一个污点了!我成了坏人了吗!辜负了老师对我们的信任和爱待?那么,为了自己做一个好人,在人们面前金光闪闪,自己可爱的小妹妹临危之时,向自己提出要一个梨吃,这么一点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她,我就够上一个好人了吗!嗨,干坏事的也是我,对不起妹妹的也是我!如果父亲还有工资,四妹吃水果还用向我要吗!
“啪”,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你怎么了”?
听见有人问他才发现,自己已走进河边林中,李雁秋在自家后窗里往外看他。见他停住了脚步便跳窗出来,摘了一条水黄瓜跑了过来,把黄瓜递给他:“怎么自己打起自己的嘴巴来了”?
“哦,是刚才有个蚊子咬我”,他象没事一样边回答将黄瓜一掰两半,还给李雁秋一半。李雁秋那风韵美满的面容里,显露出识破对方说假话的诡异笑容。她接过黄瓜咬了一口:
“你一定是遇上了特殊的麻烦了。这有啥呀,我,你还不相信吗,你跟我说一说,或许我能帮助你”。
“我知道,你家也更困难,你帮不了我的”。
“或许我能帮你想办法呀!我是真心和你好的。每年,你家后院的芍药花开了,都送给了我,我知道你对我也最好。你还不相信我吗”!
“这”,石溪竹一甩拳头:“好吧。妹妹病了,时而昏迷不醒,白天他跟我下地,还跟我要梨吃呢,我没有钱给她买。听爸爸说是得了大脑炎病了,我们学校少先队大队长,赵月环的姐姐赵月云姐不就是这个病死的吗!我要想办法为她买梨吃,不然我会不饶恕我自己的,可没有钱,我就想起老师的粉笔盒里有二角钱没人认。我够不上是一个好人了”。
“你又不是为了自己,这也是为了别人任可牺牲自己名誉,总比为了保全好名声,不讲人性和良心的好。如果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哥哥该有多幸福呀!自从青龙冈上吃瓜,你把自己的那个留给了我爸爸,我就开始从内心喜欢你了,走,我帮你去要”。
“只此一回,并且一定要退还和认错的”。石溪竹一面表决心,一边迈动了脚步。
这时,从河边跑来了陈小燕和田静拦住去路。田静说:“石溪竹你太偏心,现在,唐珊珊的画,画的那么好,你也不教我们,我们到底是先学临摹还是写生好哇”?
“当然应该多一些写生,可以有新的灵感,临摹也就不难了”。石溪竹正说着,李雁秋打断了他的话题:
“你们明天再问吧,他妹妹生病了,石溪竹哥,咱们快办正事去吧”。
两个人来到学校,在宿舍找到了赵老师,李雁秋开口就讲:“那两角钱是我从,石溪竹的桌子下边拾到的,是他的”。赵老师和善的目光转向石溪竹,石溪竹忙点了一下头。到教室里,赵老师把粉笔盒里那褶皱破旧的二角纸钞,递给石溪竹,石溪竹接过钱和李雁秋出了校门,他坚决地说: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等我画玻璃画上集市去卖了,就还给老师”。
石溪竹从商店的小窗口接过了四个梨子,一进家的院子就喊:“四妹,晓云,我给你买来梨啦,买梨啦”!
当推开房屋门,他怔住了,只剩下了三妹妹晓秋。
桌上一个纸条:亮儿,我们领小妹看病,明天会有人回来,要带好三妹晓秋,近期学校搞画展,爸爸答应减轻你的负担”。
石溪竹高兴的如同小鸟出笼,可是,想到病重的妹妹,又乐不起来!
禹阳市区的大街上,走来石成雨夫妇和孩子们。妹妹晓云昏睡在大哥石浩的怀里,她仰面朝天,齐耳短发下垂,在晚风中忽闪忽闪飘动。
这是怎么了,他们感觉到这个城市有些反常!大街马路上随风卷动着带有墨迹的彩色乱纸块儿,楼房根、围墙、甚至电线杆上,到处都张贴满了各色纸张的大字头标语:“造反……当权派……”
石成雨家人径直前行,到了传染病院已是后半夜了,在走廊条椅上等到天明。
当将晓云抱进诊室,大夫告诉家属:“需要穿刺”,石成雨急了:
“你们当大夫的还没有初步检查一下,张口就是穿刺!穿刺是很有害的,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不看,你们就往后让,给别人腾出地方”,医生不高兴了。
石成雨一行走出诊室,站在当院里犯愁。突然晓云又一次抽搐起来,头猛烈地向后仰,黑眼珠翻向上眼皮里面,石成雨也没了主意。柳丽媛决定:“我们不能眼看着孩子这样,还是由着大夫吧”,她双眼紧盯着石成雨:“你去跟大夫赔个礼不就行了吗”。
石成雨不动弹,柳丽媛呼唤大儿子:“石浩,你和我去跟大夫说”,大家护着晓云,拿着包裹进入诊室,院子里只剩下石成雨一人。他骨瘦高个儿,就象木雕的一样、站在那里,面对医院诊室的门。身后开来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在不停地鸣喇叭他竟然一点没有听见。他在想:如果孩子不是脑炎,穿刺会让孩子受多大的委屈,那么小的孩子。如果真的是脑炎,治不好,留个后遗症,或者……
突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轻轻顶撞了他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小吉普车,便恼怒地嚷起来:“你这车是怎么开的!往人身上撞啊”,司机伸出头客气地说:
“我已经鸣了好一阵儿喇叭了,你还是不躲开让道,我不过是慢慢故意碰你一下”。
“哎呀,是石老师呀”,从汽车后门走出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他非常热情:
“我是市防疫站老王啊,一晃莲湖中朝友谊社蹲点分别有好几年了,莲湖是个好地方啊”。石成雨落泪了:
“你当防疫站站长啦”。
“是亲属病啦”?
“嗨,我最喜欢的四女儿可能是得了脑炎了”。
“噢,没事没事了,别着急,你先跟我回家休息一下,吃点饭”。
“孩子死活不定,我哪里有心思跟你去做客呀”。
“来来来,我有办法”,王站长把石成雨推向轿车门:
“我爱人是……”
传染病院急诊室里,走进来一位提着一包水果的中年女医生。她认准了五岁小女孩就是石晓云。忙走过来,把水果放在晓云的床头,柳丽媛怔住了,屋子里边的几个医生也怔住了,他们忙围过来问:
“这孩子是梅主任的亲戚呀”?
“是我们老王的表侄女”。
“嗨,梅主任,你怎么不早说呀,这孩子是脑炎,来就医很极时,估计疗效会很好的,就请主任放心吧”!说着,另外两个医务人员来到床前,一个把输液器点滴速度略调慢了一些,另一个将体温计送到晓云的腋窝内测温,还有一个小护士将污物桶拿去,送来一个干净的桶。其中的一个夸奖说:“你看,这孩子生得多漂亮,一对美丽的大眼睛……”
站在门外的石成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想到的是,面对世间的势力眼,仁义礼智信丧尽,缺少公平正义的家伙们,竟敢怒而不敢言。他叫过二女儿小芬、大儿媳明杰:“你们两个回去吧,家里扔下两个孩子看家,晓云看来没什么要紧了”。
……
石成春家来了罗大倔子。石成春夫妇忙为他让坐:“亲家来了,坐,卷袋烟”。石成春妻将盛满老青烟的木盒子推过来。那罗大倔子卷了一支烟点着了,吸几口:
“最近,家里手头有点紧,我想,那老账先放着,上次你借的那一百元钱先还我”。石成春夫妇象没听见一样,稍停顿片刻,听窗街上有说话声,石成春家的向外看了一眼便差开了话茬:
“是晓芬和明杰回来啦……”话说至此,自觉失言,不再说下去。可是,罗大倔子已经听见了,他忙伸脖子向街上看去:
“明杰?就是你要给我儿子介绍的那个姑娘么”?
“我说罗亲家,再换支烟”,石成春一边筛烟糠,一面闲唠,试图把罗大倔子的注意力引回来,可此时的罗大倔子的精神头哪收得回来:
“噢,真不错,还是个城里的姑娘,识字的呀”。他直至看不见了便将脸撂了下来:“哼!要介绍就介绍,转转悠悠,拿咱们父子搓球,我罗大倔子哪一点对不住你们”!石成春听了这话不耐烦了:
“得啦,我欠债还钱,石浩是我的侄子,我就是把明杰介绍给了他,也不会有人说我个不是,何况被侄子娶了去那又不是我的本意”!
石成春家的赔笑:“拉倒吧,你们圈亲家俩个一见面就吵,我的大儿媳,虽说是你讨给你弟弟的女儿,其实就是你的女儿不是吗!你来了不愉快叫她也不得劲不是,就不能好好唠个嗑,二得糊地。罗家亲事包在我身上了,总可以了吧,明杰爸爸是石成春当八路时的战友,城市下放青年投奔我们来了,我们是巴不得给她找你们这样的富户。可人家俩年轻人硬是搞上了,我们当叔婶的奈何得了哇!再说了因给你们介绍,他大伯都不乐意我们了。那弄得像地下党一样,组织上给下属下任务似的,命令石浩当任务去完成,将明杰弄到手的。那明杰早就葵花向阳似的,常来帮人家干活,还从青年点搬出来住在人家了。我们也是干着急看着丫头入苦海,想必还不生米做成熟饭了,早就睡了个臭不够,说不定已经怀上了!要不然,我再给你们孩子撬过来”。
听了明杰已经处于这种情况了,罗大倔子将烟碾碎在炕沿上:“你得了吧”!他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