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故事以一种戏中戏的方式呈现,单广笙虽然不用去扮演其笔下的传记对象,但在他人故事中旁观时的欧麦,和与现实产生勾连时的欧麦,需要呈现近似两种人格的不同。后者是一个孤僻冷峻的艺术家,脑海里有过于丰盛的世界以至于他对庸常的生活难以产生亲近,而前者,则好似’退化’为稚龄的孩童,旺盛的好奇心与作弄欲,让他毫不顾忌成人世界那一套人情客气,大喇喇地刺探、揭露人类的复杂。”
“当单广笙锁起手机,离开网络,镇日镇日地在富春江边一言不发时,他是孤僻传奇的作家欧麦;而当每周五例行的假期到来,他又成了一派天真作弄的年轻人,用简单的乔装,遮掩掉大明星单广笙的身份,就像欧麦一头栽进墨水纸张里。”
“‘我没有专门告知导演我在有意识地戒除手机,但他应该注意到了’,离开手机——实则就是远离世界,与反反复复的田埂漫步有相似的诉求,’只有当外部信息少了,你才有余地关照到更近处的东西’。单广笙不否认’戒断手机’这一乍看上去很刻意的举动,最初只是他形式主义化的尝试,有着暧昧的暗示性的讨好。但它逐渐被证实有效。’很有趣’,单广笙说,’你知道小孩子因为个子矮视线低,会注意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收起手机,近似于给了我一个低矮的孩童视野,好多信息被不自觉放大了。手机提供的类似避免尴尬或是与人交流的保护场,被撤掉后,我只能与人不断眼神对视,发呆也必定要望向现实中的一处地方,很自然就能发现超出我经验的事情。’”
“’打光师傅团队有个年纪特别小的小孩,他们说他成年了,但看着特别小,还在高中发育期的那种小。人很机灵,话不多但学东西快,也可能是哪家的后生,总之几个大老爷们儿都对他好,也乐意教,出错了还帮他遮掩。孩子嘛,总是有最新鲜一手的资讯,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几个跟打光有关的纪录片,有一则好像比较浅白,就是告诉观众打光的重要性,一点点科普各种光源,以及不同光源对画面意义带去的影响,另一则则是某部近年来颇受赞誉的电影幕后纪录片,某篇专门说的就是导演对这部电影的打光设计,讲得极细。一开始大人们都不愿意看,这一天天地累,有空闲只想休息,谁还乐意业务观摩,可架不住孩子撒娇卖萌,半推半就也就看了。这一看,好家伙,真看进去了。我有次偷偷凑过去站后面旁观了会儿,其实师傅们也评价不出多大道理,就指着人老外说,看看人家。这个故事没有什么第二天,师傅们蜕变一新,有了自己观点做法的大结局,在剧组里,执行导演的指令才是法则,他们更多时候还是老一套的做事方法,有很顽固的旧习惯。可那又怎么样,谁知道是不是有一天,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能把自己正操作的光,和文本意义关联起来理解,那个跟着长辈出来闯荡的孩子,会不会另有天地?有一刻我真的就是进入到别人人生里的欧麦了,带着一点点恶趣味看戏,不同的是,我不知道未来的走向,而他已然全部知道了。我俩,说不上谁比较悲哀。但我想别人看我,也不玩手机,也不和人说话,就这么冷着脸,大概觉得我是那个艺术家脾气上来的欧麦吧。’”
“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至于逢周五就有1-2天的假期,比如周四刚刚抵达的探班队伍,就被告知第二天全组放假,’想进城唱K购物洗脚按摩的,随意!’,’导演特意来鼓励我要多出去,爬山也好逛街也好,要找到混入人群的刺激感’,单广笙复述道,说这是导演为数不多的几次’直接的指点’,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让你做,一遍遍,直到满意为止。至于他要的是什么,你哪里没做到位他不满意,最后又怎么让他满意了,统统不会明说。你有这个悟性最好,没有也没办法。’”
言青川转转手腕,又逐条把单广笙的语音点开来听过一遍,确认没有漏掉重要信息,才把文档关上。原本只当做事前一些信息搜集和心得记录的文档,不知不觉攒出这么多短章。
她极长地伸个懒腰,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地汽笛声,向前拱折的腰肢,因为上衣被提起,袒露一截,言青川从屋角的落地镜瞄到被肋骨一截截撑开皮肤,有不明显的凸起与凹陷。她维持住这个姿势,看皮肤被冷气划过激起细密的疙瘩。
放下一只胳膊,肋骨随着姿态的收缩,收回张扬的态势,她翘起食指,顺着胸腔外侧一点点溜向腰际,又绕过半个身子,从另一侧仍舒展着的腰际,再溜回张牙舞爪的肋骨。镜子里,一条腿被盘压在另一条大腿下,压住脚踝的腿,因为膨胀流泻,肉被摊挤得鼓鼓囊囊,直到伸长出去的小腿,才多少有点模样。
她仍是不动,就这么要转不转地斜冲着镜子,夜里光线有温柔的晕,镜面里也是。
如果是《灰晨》的镜头,会怎么拍?言青川用手虚比出一个抓握的姿势,放在锁骨肩头。
画面必定如温柔地凌迟般,从镜子里一寸寸描绘躯体,姣好的胸部弧度,可见却并不嶙峋的肋骨,向内微微凹陷的腰侧,饱满的深陷入软皮座椅的臀部,被桌角切割得隐隐绰绰的腿。
镜头突然踉跄,女人迅速站起来,离开镜面能覆拢的位置,关掉空调。
但夜晚的窗户,依然因为明亮比对,清晰地映照出穿衣镜里不曾拍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