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了天刚刚亮了点,地面稍微清楚些,儿子就迫不及待地从床上滑下去准备出发。锦程倚着墙,她无力地看着儿子在屋子里忙碌着。没多久,头上戴着丈夫部队带回来的军帽,手里拿着木头枪的儿子站在了锦程面前。“士兵准备完毕,请指示!”他举起稚嫩的小手行了一个军礼。锦程知道,这是“士兵”在等待命令,一旦她发出指令,她的儿子将冲出院子,去奔赴“前线”。她看着她,眼里的泪水已经禁不住掉了下来,儿子的手还没有放下去,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一个优秀的“司令员”怎么能在“士兵”面前哭泣呢,她面前举起右手还了一个军礼。儿子这才放下右手,提着正步出门去了。身后的锦程已泣不成声,从她记事儿开始,这是她唯一能记住的哭泣。
小徽带着“使命”向前走去。这条路走过几次,但这次有与众不同,他要冲破“包围圈”去营救自己的妈妈。他踢着正步前进,向南走到大街中央时一个漂亮的左转,两只小手在胸前左右晃动着,大街上的人还不算多,个别起得早的家庭蹲在门口吃早饭人被这个带着军帽的小家伙吸引住了,“这是谁家的孩儿嘞,这腿踢嘞”几乎看到的人都有同样的疑问。他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街上的一道风景。沿着东西向的土路一直往东走,差不多要走到路的尽头,他看到路的南侧墙上有一块赤红染料浸染成的十字。就是这了,他推开门,屋里的人都在忙碌着,一声拿着针管正在给趴在母亲腿上的小朋友屁股上打针,王文徽皱着眉看着那针头儿扎进屁股,紧接着一阵哭声传来。等针头拔出来时,王文徽才蹭了过去,给医生行了一个大大的军礼。“哟,这是?”“哦,咋了,小徽,咋你自己来啦?”医生蹲下来才看到大盖帽下边的孩子的脸。
“俺妈妈生病了,发烧,还有……”他有点紧张,走了一路,他有点记不住了妈妈到底哪里不舒服了。他躲着小脚重复着“还有……还有……”几乎要哭出来。医生安慰道“别哭,一会跟你去看看”医生猜到肯定是男孩母亲生病了,不能动才让他出来的。
简单收拾了一下,医生扛着药箱抱着小徽向他家走去。
经过初步诊断,全忠给锦程打了退烧针,又开了点药。全忠说:“发烧不是个啥事儿,关键是你这刀口溃脓,这个比较麻烦,本来结扎就是个手术,身边冇个人可不行呀,可不能再动了”
“俺着了,给他捎过信了,今儿个就到”锦程说。
“中,一会让他去我那拿消炎药,伤口给你处理一下,但是抗发炎的药还得吃点”全忠边收拾药箱边叮嘱锦程。
锦程一一答应,她内心里清楚,这信儿估计还得白捎,这得咋办呢,她自己也没有个主意,只能靠自己,少动弹吧。一顿饭做一天的,丢在锅里,儿子热热就能吃嘞。她在内心里盘算着。
扛着药箱的全忠又退回来说:“以后可不敢让孩子一人瞎跑了,听说邻村有人偷小孩儿”说完,扛着药箱离开了。
打了一针后,锦程出了一身汗,身上轻松多了,肚子上的刀口还是那么疼,她挪了挪,下半身几乎失去了知觉。无论什么感受,她知道自己必须起来,孩子还小,吃咸菜白馍可不行,再这样下去,儿子再生病了日子更不好过。她用手撑起来,上身的移动带动了刀口,似乎能听到刀口撕裂的声音,几次尝试,她才坐了起来,扶着墙做做了点糊涂。等把碗盛好放在桌子上,她几乎就要虚脱,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双腿抖成筛子。她咬着牙,扶着墙坐回到床上。肚子上一阵火热,血顺着纱布流了出来。
吃完饭,她叮嘱儿子不要出院子,小徽一个人在院子里和小鸡做起了游戏。每过一会,锦程都叫儿子一声,确保他还安全。
正如盼天亮一样,此时锦程又盼着天黑,天赶紧黑吧,这样自己又熬过了一天,只有到了晚上才能休息一会儿。自从上次捎信儿让丈夫回家陪她做手术,至今没有回来,她已经没有任何奢求。现在她只有要求自己坚强。所有的打算还是一个人承担。
等晚上做好了饭,突然传来一阵铃声。“妈,俺爸回来啦”儿子突然喊道。锦程内心里泛起一层涟漪。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身上也觉得轻松点,总算有人能搭把手了。
守喜支好车子,没有理会迎接他的儿子,一头扎进厨房。“咋了,你这不是能动呀,又是打电话又是捎信儿嘞,恁着急干啥?”守喜质问道。
锦程听到这样的质问,她感到身上的骨头瞬间被剥离出来,一张皮瞬间倒塌。她伸手按住灶台。她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倒下去。她日夜期盼的亲人跑过来冲着她就是一脚,恰好踹在了心窝窝上。她没有扭头,也没有回答,现在她不能说,也不能动,她感觉到一旦自己有任何地点动静,马上就要倒下。坚强的心告诉自己不能以自己的软弱去博得同情。伤心吗,谈不上,她没有抱过希望,此时此刻,她只是觉得肚子上一阵阵疼痛,纱布里热流涌动。
许久,她等到内心里的波澜平息后扶着墙回到东屋。看着媳妇一瘸一拐的模样,守喜才发现自己错误了。这时,儿子跑过来,守喜将儿子抱在怀里,用胡茬子扎他的小脸。
“爸爸,我咋冇胡子”儿子摸着自己的小脸问。
“再长长就有了”守喜回答道。
“长多大呢,像爸爸一样大?”儿子追问道。
“爸爸,今儿别人说我是英雄,你说我是英雄不?”儿子神气地说。
“为啥说你是英雄呀?”守喜摸着儿子稚嫩的脸庞问。
他断断续续地将早上发生的事情给爸爸讲了一遍。最后又问到:“爸爸,俺救了妈妈,不是英雄吗?”儿子瞪着眼睛等待父亲的回答。
“是,当然是!”守喜边回答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媳妇。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守喜觉得怪不好意思,他走到床边问“那啥,好点冇?”
锦程没有扭头,哄着女儿小声说:“咱老刘哥让去他那拿点消炎药”
“中,我去拿”
“爸爸,俺也去”儿子也拽着守喜不撒手。守喜拨开儿子的手,甩腿蹬上自行车消失在黑夜里。
从家骑着车子出来的守喜有点像逃离,他意识到自己的不恰当的言语,但是他又不想道歉,正想找个机会出去躲避一下。
从医生那回来,他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仅仅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行了吗,显然不行,他没有料到媳妇一个人在家所付出的一切。现在,他感到内疚,车子快到胡同口时,他跳下车,他需要慢下来,去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耳边又想起了老刘哥的话:“要不是你儿子,恁媳妇得出大事,有句话我冇给恁媳妇说,邻村儿有个媳妇溃脓并发炎症去世了”。医生的话像小鞭子揪在身上,他有点不敢回那个家,害怕看到媳妇假装坚强的模样。
来到门口,他做了一个决定,明天再给队里打个电话,他要请几天假,他决定,留下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