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宜来到由数杯葡萄汁堆叠成的金字塔前，装了葡萄汁的高脚酒杯被放在柔和的暖黄色吊灯下，圆滑的杯壁受光线折射，贴染了一片或大或小的漂亮金片，映在欢宜眼中光泽万千，深紫色的葡萄酒在灯下被照出玉露琼浆的意味。欢宜正想取一杯下来，却被一道声音生生截住。

“美丽的小姐，生病了就少喝葡萄酒，容易醉，而且对身体不好。”

欢宜心底疑惑，闻言收回了手，循声望去，但见一位西装革履的少年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杯葡萄汁，话音一落，微晃了手中的杯子，风流地将葡萄酒慢慢一饮而尽，动作之优雅令欢宜啧啧称奇——好似他正在饮用的不是葡萄汁，而是一杯在酒窖下放了多年的葡萄酒。

欢宜一时无语，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眼前的少年生得俊美，剑眉星目，微修过的菱形脸像是被光影晕开一样，在一片明亮的暖色里异常柔和。欢宜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看过这张脸，但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似曾相识。

那少年朝欢宜走了过来，他的脸在眼前变得更清晰了，肤色在暖色的灯下依旧白得透亮，左眼眼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他生得极其俊朗，甚至不比慕禾差，但唯一不同的是，慕禾的帅气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他更像自己在书本里看到的，暗夜中的瞳色通红的吸血鬼伯爵，浑身透着一种妖冶的感觉。

“小姐莫非被在下的美貌惊呆了吗？”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变戏法似的递给了欢宜一杯红酒杯装的白开水：“多喝热水，对身体比较健康。”

“谢谢你。”欢宜礼貌地接过酒杯，酒杯的温度透过欢宜冰冷的手掌传入四肢五骸，身上顿感一阵暖意。

少年看着欢宜，叹气：“你不认识我了吗？”

“啊？”欢宜很吃惊，一时不知所云。

“我是郑成曦。”他掏出一副眼镜架，直直套在脸上，说：“看，认出来了吗？”

欢宜一看，还真是他。平静的脑海蓦然袭来一股寒流，把埋藏在海底深处的记忆推上平静无波的海面，那天在教室里看到的一切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此刻欢宜慢慢记起来了，眼前这张帅气的面庞跟那天摘下眼镜的郑成曦逐渐重合在一起。

“你今天怎么没戴眼镜？你不是近视吗？”欢宜开口问。

郑成曦似乎并不意外一向冷淡的欢宜会主动关心他，只是说：“这是我的复视眼镜，我的眼睛有很严重的眼疾，需要经过长期的手术才能治愈。手术期里每天都要戴复视眼镜，现在手术结束了，我就不需要这副眼镜了。”

郑成曦把眼镜摘下了，牢牢捏在手心处，眼镜框因受到的压强过大发出了虫子腐蚀木头般的痛苦呻吟。不知是欢宜的错觉，还是郑成曦表现得太过明显，那天在教室里感觉到的戾气再度从欢宜脚下窜起，矍住了她的呼吸，但这仅仅只是在一瞬间，那种感觉又悄然消失了。

“你，你怎么了？”见郑成曦把眼镜越攥越紧，欢宜的心“咯噔”一下，脸上的冷淡的表情小小地松动了一二，略带不安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失态了。”郑成曦朝欢宜致歉，道：“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你别在意。”

欢宜点头，抬起杯子轻抿了一口白开水，眼睛隔着玻璃，郑成曦的身影在瓶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她似乎听到郑成曦还说了一句话：“灯下的葡萄汁，镀金的美酒，一杯醉倒万千人生，十年回首，再无归期。”

他的话在灯色昏迷的舞场里格外虚幻，欢宜听得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把红酒杯从嘴边拿开，远远追问了一句：

“你，你说什么？”

舞曲响起，欢宜的声音被淹没在舞场里，淹没在一片裙裾轻舞的彩色浪花里。她看到郑成曦在远处，身边围了几个大胆的女孩子邀他跳舞，此刻的他站在人群里，亦或是人群外，浅浅淡淡的笑，丝毫没有那日在教室里看到的冷冷戾气。

“欢宜，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一道声音把欢宜从深思的泥沼里扯了出来，洛森的脸在欢宜面慢慢放大，面上的神情多了一丝担心。

“我没事。”欢宜自嘴角慢慢拉出一个淡淡的笑，眼前的景象被搅拌着晃动，晕晃出几个重影，她看着洛森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我想回家。”

“我送你回去。”洛森扶起已经有些站不住脚的欢宜，跟杜鲁鲁说了一声，跟伊格一起把她送回了家。

“她现在发高烧了，烧得很严重。”欢宜家小花园里，洛森坐在花丛边的奶茶色天然石块上，手臂晾在膝盖上，左右手指交拢在一起，伊格走在他身边，坐下，叹气似的说了一句。

洛森交拢着的手指反复搅动着，然后将两只手交握成了一只拳头，他低垂下头，也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