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叙冷了脸咬牙,上前拉住陆安晓的左手,愣了愣又换了右边,抬步便往外走:“你跟我走。”
“我不走!”陆安晓敌不过苏叙的力气,愣是往下赖着也被苏叙往外拖着,一时无法,索性张嘴冲着苏叙的虎口处狠狠咬了下去。
苏叙并未松开陆安晓,却是停住了动作,再开口时几乎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柔软:“晓晓,你会对我很失望吗,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坏的人,做这样坏的事儿。你会不会觉得,你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了,你恨不得这世上再没这个人了。”
陆安晓怔怔的,在松口的当下又使了三分力狠狠的一口,随即松开嘴,满口的血腥味儿,随即脚下一软,跌坐在石阶上,周身的冰冷让她忍不住打颤儿。
“怎么会。我师傅,原是这世上最心软的大夫,最良善的人。”
“是了。只是你不知道,你师傅当年制这毒的时候,原没想过多年之后有个小姑娘会固执的觉得,他是个心软良善的。”苏叙扯了嘴角:“这当真是叫人觉得不大好意思了……”
苏叙走后不多时,傅临远便至。笑中三分疏离五分恪礼,剩下的两分,大概是冷漠。
“苏先生已然叫人送回去了。安晓妹妹放心。那群不中用的东西都叫我打了,换了新人,日后再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劳驾傅大哥了。”陆安晓莞尔侧身:“叫傅大哥这样烦心,是做妹妹的不是。”
而后几天,每日里早上都有小厮提了药罐子来,说是苏先生吩咐的叫送的。陆安晓点了点头笑应着接过,避着人约莫浇死了好几盆花木,一并让预备着房里头用的炭火愈发多了。到了第三日时,正午都不见来人送药,直至黄昏,陆安晓只在当日到傅家时见了一面的秦年方才端了药来放在陆安晓手边。苏叙说,秦年可信。
“安晓姑娘,吃药了。”
陆安晓诧异的看向来人:“秦婆婆。”
秦年面色平和:“安晓姑娘脸色瞧着不大好的样子,是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
“嗯,想是太累了,该歇歇。”
秦年微微点头,掏出腰间荷包里头的一只瓷罐递了过去:“若是凉了,怕是药性不及,安晓姑娘还是快些用了才好。”
陆安晓打开瓷瓶,看着里头的蜜饯果子一怔,随即苦笑道:“还是……有些后悔的。”
“安晓姑娘后悔什么?”
“先前,大哥哥问我,陆家于我是什么,是不是仅仅给了我名姓的地方。”陆安晓抿了抿干涩的嘴角:“我试图理解这世上每个人做的每件事儿。跪地乞讨的乞丐,偷人钱财的小贼,举着菜刀满大街嚷嚷着要砍死自己家丈夫的泼妇。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讨厌我。”
“你大可以放手不管的。”
“放手不管,我的家……怎么办?”陆安晓仰起头,眼中闪烁:“那是家呢。那个叫陆安歌的,是我的姐姐。叫陆旻恪的,是我的哥哥。我不想承认。如果我想,这世上大我几岁的女子,我都可以叫姐姐。大我几岁的男子,我也可以叫哥哥。可是在他们面前,我才是那个胆小听话的三妹妹。”
“那你师傅呢?”
“师傅?”陆安晓神色一凝,良久,微微笑了:“会担心他会不会好好吃饭,也担心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他那藏钱的洞里我还没来得及多放些;上那些我种的菜他不知道收是要烂在地里的,多浪费呢;还有他喜欢喝的茶叶,他每回吃完饭都要喝上一杯的,那是我去山下茶农家里头采了之后自己配的,他喝完了可怎么办呢。”
陆安晓抬起头,攥紧了掌心的蜜饯,混着渐渐沁出的手汗愈发黏腻:“秦婆婆,您说我是不是有些多虑了。那会子他没有我的时候,不也过的好好的。”
次日,陆安歌醒来。眉目含笑,映着陆安晓苍白的脸色,强提着精神轻声的一句:“三妹妹辛苦。”
陆安晓扯了嘴角:“二姐姐客气。”
消息传到傅临远处时,傅临远正在外,不多片刻便快马赶了回来,第一时间就冲到陆安歌这处,一身的寒意,面上却是少有的温和。随即陆安歌一句临远,千般的委屈柔情。
陆安晓垂了眼,侧身退了出去。
还有两日便是新年。约莫这是冬日里最后的雪,总归看起来是牟足了气力的,好大的一场。雪花不多时便在地上形成薄薄的一层,一踩便是一个脚印。陆安晓一身大红的披风,连脖子那处一圈儿雪白的兔毛围脖都裹的紧紧的。似是因着睫毛上落下的雪花,陆安晓隐约不大看得清面前,只是轻车熟路,行至苏叙处。
门前并未见人守着,陆安晓撑着最后的气力叩门,不多时便有人来。陆安晓伸手抹了一把,手上都是雪化成的水,一片冰凉,却足够让自己清醒的看到眼前朱红色的大门轻启,立在门槛儿内一身白衣的人。
“师傅,您不是说,新年要穿红的。您看我这身,好看吗?”
大年三十那一日,陆家府门前撤了大红的绸子,一律挂白,随即消息传遍京城,陆家三小姐陆安晓,因病过世。京城内少有人知,陆家竟还有位三姑娘,只是葬礼声势浩大,伴随着新年各家的鞭炮声,几名小厮抬着上好的棺木,一路吹打出城。一时人尽皆知,陆家三姑娘年纪轻轻的便走了,陆府上下大悲。
次月一夜,十余人的官兵举着火把查封傅家,并因造私盐并向官府行贿二罪,从傅府带走傅临远等人。刑部亲审,一应递上傅家罪行账目,无可辩驳。半月后,判傅家家产充公,傅家大少爷秋后处斩,一应涉案人依罪行轻重责罚。想是傅家当日声势浩大,不过一月的功夫竟落至此,不免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