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屋里有人啊?”
“嗯。”
孝翊这才安静坐着。看了阿沅一会儿,道:“许久未见,长高了。”
自去年随叔父离京到现在,他们一直没见过,说来有大半年了。阿沅转转眼珠子,逗他道:“只有长高了这一点吗?”
经她这一说,孝翊又仔细端详起阿沅,“黑了点儿。”
“很快就会白回来的!”凡是再次见到她的人第一句说的都是“黑了”,唯独孝翊不是,反而说的是“长高了”,其实她不在意黑不黑,反而希望长高些,为什么呢?也没什么为什么,只是觉得长高些更好吧。
“看来晋蒙一带的风沙日照很强呀。”
跟叔父送货这件事,他们一家对外的口径是她随叔父回徽州老家一段时间。她现在的身份,年纪,要是让外人知道她跟个商家女子一样抛头露面,风餐露宿,不仅对他们家的声誉有损,更直接会影响她的婚嫁。可孝翊是怎么知道她去送货了呢?阿沅狐疑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二姐。她,你肯定很熟吧。”
闵孝云?她怎么会知道?……一定是曼舒在书院走漏了风声。这个曼舒!
阿沅在心里推演了一番,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也没放心上。既然这位二小姐这么关心她的动向,她也不遑多让,随口问道:“那你二姐可好?”
孝翊闻言长叹一声:“她倒是轰轰烈烈地折腾了一番呢。”
“哦?说来听听,反正闲着。”
“别叫我说了,实在不好意思张口说自家的事。你要真想听,回头问绍卿吧。”
看来是不好启齿之事。又坐了会儿,绍卿才垂头丧气地走来。
见他一脸恹恹的,孝翊问道:“还是被训了?”
“迟早的事,早训早脱身。”
“说来那事也不能全怪你,全当霉运当头吧。”
“谁让我担着那个职呢,甭管事情是不是我惹出来的,出了事,都得我担着。”
孝翊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阿沅从刚才就犯迷糊,此时插话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不怕你笑话,我头一回接待外宾就差点出了人命。”绍卿自嘲道。
自书院结业后,绍卿一直闲散在家,没有正经职事可做。在家闲散了一年多,去年四月礼部主客司下有一主事的空缺,荣昌伯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他插到这个位子上。去年九月,羌国派使臣前来和谈,顺便为他们的九王子求亲,希望通过和谈与结亲缓解两国几十年来的纷争。自前年晋安王击退羌国进犯后,这两年羌国国运甚佳,风调雨顺,其近邻北越、莴萝也与之如胶似漆,羌国国力大增,依然是西咸北边最大的威胁。中枢阁和兵部商议的结果是接受和亲的请求较为稳妥。
求亲的九王子为格尔木的宠妃索达娜所生,传言格尔木的继任者很有可能就是这位九王子,所以和亲的人选又让中枢阁和礼部为难起来。
因皇帝的两位公主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前朝的公主亦无待字闺中者,只能从亲王中选。而论尊贵,当属安西王府为首。因允贤郡主闵孝娴早已出嫁,首选的对象自然就落在了允妍郡主闵孝云头上。可允妍郡主誓死不从,在家绝食数日,不惜自残,也要拒绝这门亲事。而允格郡主闵孝薇才十二岁,不适嫁,最后人选又落到了晋安王府二小姐允铎郡主闵孝静的身上。晋安王多年与羌国交手,彼此算是最熟悉的对手,关于这位九王子,晋安王不仅耳闻其聪慧,更在战场上与其交过手,年纪轻轻,身手与谋略却不容小觑,将来必有大成。遂当和亲的重任落在自己身上时,他未多加犹疑便应允了。
本来诸事已妥,待一应文书俱全,羌国使团便携允铎郡主返回羌国,谁知在离开前夜,使团所居的馆所却意外走水,好在当时使团的人员皆在馆所前厅宴饮,除了后院几个杂役遇难和毁损了随行装备外,并无其他损失。可羌国使团却怀疑他们使诈,坚持讨要说法。礼部自知理亏,百般解释,一层层纠责下来,最后纠到了绍卿这里,算是到底了,责由他全担,不仅担责,还被撤了职,故而荣昌伯才厉声斥责。
看着绍卿一脸沮丧,阿沅也不好问具体事由,只是安慰道:“我虽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想来定是不好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追悔也无用。还是想开些,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早起来就好了。”
“是啊。别想了。反正使团现在也走了。丢了饭碗也不打紧,再找个就是了。”孝翊也劝慰着。
绍卿不是不懂他们说的,只是比他们虚长几岁,好歹也算出入过仕途了,想问题不免比他们想的多些,感受也就更复杂些。睡一觉起来,或许会想开,但饭碗却不是那么好找的。主客司主事的活儿他并不喜欢,他想像孝煜那样去军营,到战场上去,可没人信他可以上战场,兄长头一个不信,还一再打击他参军的念头。不参军做别的,他也不知道干什么,也没事可让他做,好不容易才弄到个主事的缺,结果还搞砸了。他现在心灰意冷,什么话都不想说。
见绍卿无意再聊,阿沅和孝翊只好起身离开。
晚间在屋里聊天时,阿沅才从春竹和灵竹的口中知道了闵孝云拒婚的前后。
“她可真狠,对着自己的腕子下得去手。”阿沅真心佩服道。
“是啊,换了旁人,早从了,这位郡主确实对自己挺狠的。”灵竹接茬道。
“我就不明白了,要嫁的可是一国皇子,又不是平头百姓,她怎么那么不愿意呢?”春竹满腹不解道。
“听说这羌国地处蛮荒,常年冰雪天,是个苦寒之地,她不愿意嫁过去大概是觉得那里生活很苦吧。”
“也是。堂堂安西王府的郡主,凭啥要去那荒蛮之地。替她嫁过去那位郡主真可怜!”
“又可怜了!你怎地见谁都可怜。嫁过去那好歹是王妃,王妃的生活再苦能有多苦,别杞人忧天了。”
“那么好的出身嫁哪个富贵公子不能嫁,非要嫁去那苦寒之地。还是可怜呀。”
春竹平日里大大咧咧,粗心大意,却着实有颗悲悯之心。她始终愤愤的,大抵还是觉得无论是闵孝云还是闵孝静都值得嫁去更好的地方。想着想着,阿沅又想起杜婉儿和白可音来。婉儿当初远嫁时心塞难耐,后来给婉琪的信中,虽未言及婚后的生活如何,字里行间却难免浸染了诸多忧思与沉郁,想来过得并不舒心吧。白可音白家姐姐的来信中,满纸浸染着儿女绕膝之乐,可阿沅却未从中感到快乐,反而生出些许茫然来。她只是想知道白家姐姐过得可好,可信中提到了很多,却唯独看不见那个叫“白可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