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夜色渐深。几案上的茶盏放了足足片晌,也不见人端起,华采衣更是没功夫歇息,低头草拟着书文忙得焦头烂额。何吉楷站在一旁闲着,本想帮做些什么,却总被她嫌三嫌四,横竖就是不满意。
几回下来,她没再要求,索性让何吉楷磨磨墨,倒壶茶,更多时候就杜口木舌地杵着。
可是,哪有几个师爷像他这样的?真是头一回坐了冷板凳。
何吉楷越想越不乐意,越想越不乐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华采衣立马看过来,他眼皮一跳,赶紧将茶盏端了下去,换了热的过来。
不过片刻,杨万书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面带愠意:“大人,有一个怪人吵嚷着要进来,偏要说见你。”
她愣道:“这都近酉时了,是谁?”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冲入公堂,站定后才看清来人横眉怒目,气势汹汹,手里如拎鸡仔似的拎着另外一个人。
“大人还请评评理,这江湖骗子骗走了吴掌柜整整三十两银子,却还坚持作恶,不知悔改,今日我定要为吴掌柜讨回公道!”
他将手里人用力一甩,被甩的人瘦骨嶙峋,鹤发遮面,穿着一身深色布衣,稳当地盘腿坐在了地上,手中抓着一根旌旗杆子,上头还写着“阴阳五行”。
询问之下,才知来人是吴掌柜聘请来的状师。至于他所说之事,还得从五日前说起。
吴掌柜亲娘病逝,其葬礼过后,吴掌柜念寸草春晖,自恃娘亲在世时自己多为不孝,思母多日,又听闻街坊有人可帮人“渡阴”,意为将死去的人附身于自己,以死者身份与人对话。吴掌柜一听,自然高兴,自己娘亲病逝突然,想说的一些话也没机会说出口,不妨试一回,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于是找到了这个命师,给了一两银子便开始了。
那命师先是拿着香柱四处挥扬,紧接着拿起一个壶盖,左碰右碰,东西南北皆碰了个遍,又拿来三个扇形小物,仔细一看,竟是三个分开的蚌壳。
而后,他将蚌壳丢进一竖桶里,像摇骰子似的摇了一番,抖出蚌壳,见正反不一,继续摇,直到三个蚌壳同一面朝天,才坐正了身子,开始“渡阴”。
那命师拨开头发,面朝天,坐歪了身子开始喃喃自语,又连连打嗝,看得吴掌柜心惊肉跳,不到半晌,命师摆正身子,声音沙哑,神态怪异,吴掌柜猜到他被附了身,便试探地叫了声娘。
命师点头,与他拉了回家常,惊讶的是,附身后的命师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与事实相符,例如吴掌柜儿时在学堂小便失禁,因饿而偷吃了邻里种的果子,被娘亲好一顿骂,诸如此类。
吴掌柜深信不疑,这些事只有自己的娘亲知道,看来这命师本事不小,确实做到了“渡阴”。
不过对话到半路,命师突然说加价,吴掌柜想,只要能和娘亲说上话,送点钱财也是应该的。于是几个来回,三十两没了。
“那他是如何得知自己被骗的?”期间她听得认真,问道。
状师忿然道:“自然是露馅了!”
吴掌柜的娘亲向来唤其字号,而命师竟唤他乳名,当场被吴掌柜指出后,他却立马改了口,顿时让吴掌柜起了疑,怒斥他还钱,结果命师一激灵恢复如初,捧着钱袋溜之大吉。
“大人,不能姑息此等骗子,还望大人秉公执法,好好惩戒他一番,替吴掌柜讨回公道!”
盘腿而坐的命师拨开两旁鹤发,露出一张柴毁骨立如枯槁般的脸,两只眼珠微微一转,尖尖地笑了声,神态却悠然自在,自有一番少见的风骨。
“信鬼求福皆不透,信或不信,由你由你。”
状师道:“说得什么烂七八糟,不要装神弄鬼。”
“我并非神也不是鬼,我只是看事通透,通晓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