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却了与高献的过往，却仍然重新与这人相知相交，无论它是以何种方式存在，即便只是一段声音。

钟声幽幽地道：“在他看来，我就是高献将军，是他一个神秘的朋友。后来在骨思星彻底失忆前，在那口梵钟的内部刻下了那句话。”

“那句‘羽林大将军之灵，以琵琶曲番假崇引之’？”苏起命道。

钟声应了一句，李长岁则接道：“他怕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忘记敲响这个钟声。”

“逆生长无法停止，渐渐地，骨思星连乐器是什么也忘记了，只当做普通的乐器。”钟声仿佛在叹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最后，为了修复仙音寺，他把乐器也卖掉了……”

苏起命有些不解：“你为何不告诉他真相，至少让他知道自己是谁，或者把那副那么重要的骨瓷留着也行。”

钟声回荡出一声声的沉吟，回道：“他现在就是个天真的孩童，只固执地记得自己要修建好仙音寺，这样就可以一直跟‘高献’在一起，如此简单，有时候，忘记未尝不是好事。留着那副沉重的骨瓷，对于已经是孩童的他来说，太辛苦了。”

说到这句时，一旁的李长岁敛下了神色，似乎微微闭了闭眼睛说道：

“记忆太多，太沉重，反而太累。你说得对，忘记，有时候未尝不好。”

接着他怔怔地，下意识把右手抬起来，摩擦着钟壁，那一截金属的义肢似乎与钟声共鸣，发出嘶嘶回响声。他看着自己的手背出神，仿佛陷入了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收回手去。

苏起命总觉得李长岁这一句话里有话，似乎又与他那只断臂有关，但却不好开口直接问，张了张嘴，也便罢了。

聊到此时，夜已很深了，山顶上的月色寂寥，钟声人声婆娑，回忆沉沉。

骨思星独居深山的日子，正是他销声匿迹的那段时间，而当他回到仙音寺时，寺庙被毁，他也变成了小沙弥的模样，并且失去记忆，于是世人都以为骨思星是真的失踪了。

钟声诉说的关于骨思星与大将军高献的故事，讲到这里已经结束。

但那尾音绵长，众人的心绪也如同那钟声徘徊悱恻。

“我，想恢复记忆。”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沙弥突然开口说道。

苏起命和李长岁也同时望向了他。两人也是略有惊讶，以为他年少无知，听不懂方才那些对话。但没想到，这小沙弥不仅听到，还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帮我恢复记忆。”他见众人没有开口，便又说道。

苏起命见此，连忙问钟声道：“有可能恢复吗？”

那钟声沉默片刻，回答道：“可以。”

苏起命惊讶于钟声竟然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又问道：“既然可以恢复，为何当初不为他恢复。”

“虽然我可以将那段音律反向运转起来，通过钟声传递到他的体内，让他停止逆生长的过程……但是……”

“有何关系？”苏起命赶紧问道，因为既然小沙弥愿意恢复记忆，那若是可行，兴许就能恢复成骨思星，那关于那骨瓷的信息，也就能知晓更多。

但钟声却提醒说：“逆生长停止并恢复原本的年龄和样貌，这个过程可能很难控制，毕竟是对时间的操控，可能会加速老化……眨眼之间便会走完一生。”

听钟声这么一解释，苏起命即便很想帮骨思星恢复记忆，也犹豫了起来。思忖这小沙弥虽然年岁越来越小，怕也没有几年可活，但要是恢复到迟暮老人的身体，加速老化，怕是很快就扛不住了。

“没关系，”那小沙弥却开口道：“帮我恢复记忆。”话语间没有丝毫的犹豫，那稚嫩的眼神坚定中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喂，小和尚，你可要想清楚了。”央将此刻反倒着急了起来，赶紧说道：“你这小身板，再怎么逆生长，还能有几年活的。要是恢复了原本的身体，说不定立马就要挂了。”

“我不怕！”那小沙弥憋红了脸大声说道：“要是什么都不记得就死了，还不如带着回忆死掉，帮我恢复记忆！我不想忘记！”

喊声过后，大家都沉默了，没人说他说的话不对，也许他确实是骨思星，原本是个迟暮老人，说出这些话还能理解。但眼前他只是个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总觉得让人有些难受。

沉默了一阵，还是钟声开了口，说道：“既然这是你自己的意愿，那便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