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去就得好些天,一般不可能只做个柜子,当然还会附带做一些小件。而且柜子做好以后,还必须油漆,才能防潮防水。父亲走后,家里的活就交给母亲了。
遇到大活,父亲一个人做不过来,还得再找其他木匠一起干。最常和父亲搭班的是三舅,,三舅也是个木匠。他们俩会一起在附近各地包大活做。大活时间更长,也能挣的更多,干完以后,两个人将收入一分,便各回各家了。
当然有时候他们也会闹点矛盾,这个时候也是母亲出面解决。父亲也带过徒弟,我记得二舅的儿子就是父亲带着。表哥极其聪明,他跟父亲学会以后,还用上了很多的现代东西,效率很高,外表看起来也很漂亮。父亲对此很有意见,为此还和表哥发生过冲突。
“你没用卯榫用螺丝,这样行吗?这还是木活吗?就是快了点,可是糟蹋手艺啊!”
“姑父,这都啥时候了,还谈手艺,照以前的方法做,太慢了。只要主儿家不嫌弃,咱们越快越好。”
“我觉得这样不对,螺丝很容易生锈,而且时间长了就会松,我们不能这样做。”
“卯榫时间长了也会松,谁现在能把个家具用一辈子,你操的心太多了。”
后来父亲便与表哥不再一起干活了,表哥的生意越做越大,父亲还是老样子。
当时农村有两种匠人很受欢迎,除了木匠外另一个是石匠。记得二舅就是个石匠。只要一技在手,那就吃喝不愁了。给女娃找婆家,首先就要找个匠人,要不以后的日子可有父母愁的了。
父亲也会油漆,做好的木活,他都可以自己配漆,把家具油漆了。几乎是一个人可以干完所有的活,所以十里八村请父亲干活的人家很多。往往是这家还没完呢,那家就定好了,因此总是在外面干活。就是外面没活干了,在家也不见他休息。不是打门板,就是做柜子,要么就是做个案板,反正从来没有见到他闲着。如果累了,抽口烟,一会儿也就又干活去了。除了一个人干不动的,比如拉大锯。父亲总是一个人在干活。
从周围十里八村买回来的各种粗大的树干,都需要拿大锯解开,拉大锯这个事情很费力气,还要有技巧,不然解开的板子就不平整,这块料就废了。
我们还小的时候拉不动,都是母亲帮父亲拉的。后来哥哥姐姐大了,都给父亲打下手拉过大锯。到我有力气了,也会帮父亲拉,只是我拉的就少多了。在树干上放好线,架起来,我们在下面拉,父亲在上面推,拉还是比较轻松的,推就很费力气了,常常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
我拉的时候还经常走神,父亲一会儿就喊一嗓子,不然我就拉歪了。
“你看哪儿呢,瞌睡了是吗?干个活看把你累的,你能干啥。”父亲越说声越大。母亲听到就知道我又拉歪了,然后赶紧过来把我换走了。
每周县上都有一次集市,父亲经常要将做好的木活拉到集上去卖。总是拉的满满一车,什么案板、风龛、桌子、椅子、凳子、门窗几乎什么都有,一卖就是一天,卖不了的再拉回来。
父亲卖东西我一直看不上,他总是很执拗,也不多要钱,总是说多少就多少,所以买东西就很慢。集市上的人都已习惯了砍价,可父亲就是一口价,到老都没改变。
“风龛多少钱?”
“15块。”
“能少点不,你看哪边才卖13块,少点我就拿了。”
“不能少,我这是最低价。”
“你老汉掰的死得很,你少一点我就买了。”
“少不成,我这是整块板做的,不能少。”
“我就看你这个好,你也不能一口价么。”
“这就最低了,没法少了。”
来人便扭头走了。我给他说,“你可以多要点,给别人留出砍价余地,这样还能卖的多。”可父亲就是听不进去。他还是坚持不多要,也不接受砍价,所以父亲做不了生意。
县上没有集市的时候,他就会把木活拉到隔壁县城去卖。隔壁县城要翻一条沟,路又很难走,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动身,晚上回来就半夜了,还不舍得买饭吃,自己拿点馍馍吃,没有了就饿着。天太晚了等不住父亲回来,哥哥姐姐就会带着我沿路去接父亲。
路上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很近的地方,我们几个壮着胆子,便嚷嚷便向沟底走,看到有个人费力的拉着架子车一步一步向上爬。我们知道那就是父亲了,老远就喊。
“大,你回来了吗?”。
父亲听见了就说:“天这么黑,你们跑这么远干啥。”
哥哥姐姐说:“我们等不住你回来,下来找来了。”
父亲说:“找我干啥,我就回来了。”
于是,我们便帮父亲推着车回家了。看到我们回来了妈妈才放心的赶紧给父亲盛饭吃。
年轻时父亲也曾去外地谋生,听说曾在西域省的铁路部门干活。被奶奶叫了回来,从此就再没出去了。爷爷和奶奶都去世的早,爷爷我从来没见过,奶奶倒是有点印象,但也只记得拿个拐棍,满院子追着二哥转,只因二哥太调皮把奶奶的鞋子给藏起来了。奶奶小脚老太太根本追不上。
父亲是个孝子,三兄弟分家时,老大孤身一人带几个孩子,奶奶便去了二伯家。二伯在农机部门上班,开推土机,生活能好点。然而真去了就明白了,谁家都不容易,二伯不在家,婆媳相处生矛盾,奶奶生气了,找父亲要来我们家。问父亲
“我想到你跟前,你要不要我?”
父亲说:“要啊,想来你就来,当然要了。”
奶奶说:“只要能吃饱就行,我啥都不嫌弃。”
父亲说“你放心,一定让你吃饱,先尽你吃饱。”
于是奶奶便与我们生活了,说是分我家了,其实还是在一个院子,只不过,吃饭的责任归父亲管了。父亲只是脾气不好,说话太直,得罪人多,心地还是极其善良。再苦再累都自己受着,从不见抱怨,只是对我严厉而已。
到我年届半百时,我才明白,其实我最像父亲了,就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才不喜欢我。他是不愿意我跟他一样,太受罪。
现在父亲已年过八旬,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最近耳朵越来越背了,说话要大声喊他才听的清楚,腰也越来越弯了,走路到还没问题。一辈子从没停止过他的手艺,劝也劝不住,只能由着他了,只要不太劳累,可能还会有好处,如果让他彻底别干了,恐怕老的更快了。
人生就是一场一场的送别,成长也许就是远离父母独自承受生活的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