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队伍到达营地时,圆日刚刚从东边升起,红的如同滴血的珊瑚珠,空中也晕着一片紫红色,这时,很多人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他们被一个个拖出囚车,像一一袋袋发霉变质的粮食一样,被轻轻扔在营地周边的河道里,在黄泥地上留下一道道血凝成的路。
扶溪从囚车上下来时,车里还剩了四五个人。
俘虏们被集体安排在营地的边角进食和休整,一个时辰后,人们被分成几拨,扶溪被安排去了制造兵器。
从前,虽然生在农家,但可能因为是幺儿,这具身体主人的父母很疼爱他,几乎没让他干过重活,他像老人一般的双手倒可能是因为得了某种皮肤病。
在铁器营里,俘虏们需要将几十斤的铁块扛在肩上,走上几十米,投入铁水池中。流程虽然简单,但反复的超额负重,一般人根本受不了,然而,在监工一鞭鞭的挥舞下,铁水池旁溅落的水滴越来越多,久而久之,池边烙下了数不清黑色小坑。
到了晚上,扶溪肩背上全是紫青的瘀痕,手也起了很多泡,背上的衣服磨得不像个样。
他疲惫地坐在地上,旁边的俘虏聚拢起来开始吃饭,他却食欲全无。
帐子里的灯被监工吹熄,俘虏们一个个躺了下去。过了几分钟,呼吸声和鼾声此起彼伏,浓重的黑暗有了几分活气。
肮脏和污秽已经成了扶溪生活的一部分。
躺在发霉潮烂的草席上,他用力地闭着眼,但脑子却不肯放过他。
所有痛苦和绝望的情绪不断酝酿着,像一缸子霉变了的液体,又酸又臭,在他脑海里不断翻搅着。他知道这时不能多想,最好立刻入睡,胡思乱想于事无益。他不断翻身,想找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入睡,但饥饿感突然又侵袭了上来。一点一点,将他薄薄的胃壁磨穿,酸水仿佛流进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
他不断后悔今晚不吃饭的举动,他觉得自己太愚蠢,太自负,他确实很疲惫,但他不吃晚饭,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晚饭就是两个干瘪的馍馍,他根本吃不下那种东西。
他在饥饿中不断挣扎时,他身边的人突然动了动,那个暖乎乎的身体凑近了扶溪,在他脸边耳语。
“晚上没吃饭?”
扶溪转头看眼前的人,帐子里没有光,听对方的声音是个中年人。扶溪没敢出声,过了好一阵,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通过草席摩擦的声响,旁边的人懂了他的意思,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扶溪的手被握住,那双手很硬,很粗糙,让扶溪想到农夫的手。
接着,他的手中多了一样软乎乎的东西。
扶溪下意识捏了捏,是一块饼。对面的人不再说话,扶溪用气音道了声谢。
他大口咽下手中的饼,整天未进水的食道简直像干裂了一般,他的吞咽难以进行,他在嘴里用牙齿将饼磨得很碎很碎,和唾沫混在一块,终于全部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