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广场上空空荡荡，只有一排排车辙留在泥土地上。扶溪站在阳光下，王令跟在他身后。他们需要推平昨夜留下的痕迹。

王令对扶溪说;“我想逃出去。”

王令脸上有按耐不住的兴奋，但被他藏得很深，这种兴奋在他幼稚的脸上显得怪诞，因而让他变得老气。

“我想试一试，如果被抓住，那就去死好了，比起一直在这里，等着不知哪天突然就被拖出去，还不如拼一回。”

扶溪猜想，这多半是王令的意气之词，也许到下午，甚至不用到下午。中午，他就会放弃这个想法，老实的回来做工。

扶溪猜对了。

王令一天下来，只是沉默地做着工。他暗自谋划的逃跑计划，变成了对扶溪说的一句玩笑话，两个人都不会当真，和所有无聊的牢骚/话一样，不再有人记得。

王令是个话特别多的人。整个帐子里，扶溪看起来是他唯一的同龄人。他对扶溪很客气。经常跟着他，找他聊天。

扶溪知道王令是个孤儿。

他从前对这类人的心理状况有过好奇，扶溪有单亲家庭的朋友，有被爷爷奶奶养大的朋友。孤儿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群。

扶溪因为头上长虱子的问题，和王令又坐在了一块。

王令没想到扶溪在意这个，他吃了一惊，问扶溪以前是否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扶溪摇头。

王令看他的眼神顿时有些谐趣。

“你难道没长过这个？”

“呃……是的，我以前爱干净。所以你能帮我抓一下吗？”

扶溪不想说他痒的难受。

他以前不知道，人的头发里还生存着这样的小生物。

长虱子这件事，像几十年前人们还用搪瓷茶杯喝水一样，离他太遥远。以至于这事发生在他身上时，竟有点奇异的感觉。

王令帮他捉了几只出来，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两片指甲间就发出“哔“的一声。黑色的小东西被扔下去。

“捉这个麻烦得很。几天就长一堆，现在捉干净也没什么用，过几天又冒出来了。”

扶溪叹了口气。

“你这头发也真够奇怪。一段白一段黑的，你从小就这样吗？”

“嗯。天生的，这是‘白化病’。得了这种病的人，一出生，身上部分毛发就是白的。是一种从家族里传来的病。”

扶溪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像局外人一样冷冰冰。但这头发长在他身上。

中午，扶溪吃饭时，感觉头皮上那些黑色的小生物又开始活动了。他嘴里咬着红薯，不停地抠脑袋。

坐在他一边的甯由看见了。

“长虱子了？”

扶溪点头。

甯由示意扶溪靠近他，他放下手里的食物，帮扶溪开始捉虱子。

“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对不对？你根本不像农家出身的孩子呀，不管是口音，表达时的流畅感，都不像在小地方待了二十多年的人。”

扶溪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他：“您觉得我能从这出去吗？”

连续很多天，夜里都有俘虏被拖出帐篷，不留任何痕迹，白日里醒来，他们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扶溪隐约猜到，这些被处理掉的人，很有可能是感染了疫病，从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开始，疫病就入侵了这个营地。

扶溪待在庭州城里的那几个月，因为几乎与世隔绝，疾病也被隔绝在外了。但在现在的环境下，也许感染只是时间问题。

他对传染病的了解寥寥，甚至不只传染病，他对疾病的认知水平也与普通大众差不多，他家里没有人生过大病，感冒也少。

从前生活环境的安逸，让他对疾病缺乏了解的动力和欲望。

王令这几天一直无精打采，扶溪有时找他说话，他对扶溪不复以往的态度，十分冷淡。

扶溪犹豫了一会，直接问他怎么了。

“我快死了。”

王令说着，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他的身上有着大块的暗红色的淤痕，有的还在往外冒血。

扶溪眼皮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疫病患者，得病的身体就像一盘慢慢腐烂的菜，但菜没有意识，人有，看着自己慢慢烂掉的过程该是怎样的……他不敢想象。

扶溪问他：“你确定这是外头的那种病？也许只是普通的出血。”

王令惨笑，他摇了摇头，穿上衣服，蹲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他只有十四岁，是路边的小乞丐。魔修破城时，他企图混在人群里溜出城，但魔修的脚步更快。然后，他就上了囚车，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