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从村里走到镇上用了整整两个时辰,口干舌燥的脑袋瓜儿都要冒烟儿了不说,一双草鞋还将两只脚磨出了水泡又把水泡磨破,最后肉皮都翻起来了。她这才明白奶奶当时为什么拦着不肯让她来,这个罪真是比刨树根还要辛苦几分。
好在进了城门后所见的一切都十分新鲜,让她一时间忘了脚上的疼痛,很是兴奋的东瞧西看。镇上确实比桂花村繁华多了,街道上一家挨一家的店铺卖什么的都有,行人的衣着也十有八九光鲜亮丽,只是打眼一瞧,来往的到底是男子居多,店铺打工的也不见女子,想来孤身女子要在这世道讨生活,能走的路实在少之又少。
走了几条街她又发现有些不对劲,如此繁华的城镇竟找不到一家书店。她原想翻翻这个时代的书籍,瞧瞧人们的知识层面在哪里,自己的哪一点本事可以拿出来换钱……谁知竟连一间卖书的都没有。
她略略有些失望,双脚的疼痛又不由她把整个城镇都遛下来,只好按母亲和祖母教的,一路打听着来到大姐所在的李博士府,求着守门的家丁给传话。家丁瞧不上她,自是不肯,她捧着人家说了许多好话,才有人指使刚总角的小厮去了。
小五就在门口揣着手等,边等边瞧李府的高门大院。
跟城里有些高调耀眼的大户人家相比,李府相对低调了许多,却也是广亮门高台阶,社会等级一看就不低。若能来这种地方机会兴许多些,但自己这身份只能被卖进来,死活都攥在别人手里,世代不得自由。
她心里头正这样七想八想,门内便走出一个十分标志的姑娘,瞧年纪已有十六七岁,眉眼也像吴氏一样俊俏,只是衣着气质高出不少,到底是大宅门里活了这几年的,再辛苦也比农家注重衣着打扮。
自从穿越以来,小五还是第一次瞧见大姐,但心里还是没来由的生出几分亲近,忙笑着迎上去,那姑娘也提裙紧走几步,几乎是冲过来抱住小五,将脸埋在小五毛茸茸的头上无声的痛哭起来。
小五吓了一跳,以为只是姐妹多年未见的思念,正湿了眼眶想安慰几句,便听头顶大姐哭着问道:“这回怎么是你来了?你们听说二丫的事儿了吗?”
“二姐什么事儿?”小五这才明白原来是有旁的缘故。
这一问大姐哭得越发厉害,过了老半天才抹着哭红的眼睛站直了身子,扶着小五的肩头左瞧右瞧,苦涩的笑道:“这才几年,你已经这么大了。这次奶奶怎么没来?娘身子好吗?”
小五忙报喜不报忧的回答了问题,随即又赶紧问道:“二姐怎么了?”
大丫的眼睛又红了,却不肯立刻就说,先回头瞧了瞧台阶上看热闹的几个李府家丁,又拉着小五走得稍远些哭着说道:“你二姐的主子疑她偷窃,打她,怎么打她都不认,最后竟……竟活活打……打死了……”说到这儿,大丫又是泣不成声。
虽然跟二姐素未谋面,但小五的心里头还是难受得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抓了一把,疼得惊出一身冷汗,再瞧大丫哭得那样厉害,一双眼睛也有些发酸:“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人回去报信?二姐真的偷盗了?”
大丫没想到小五小小年纪竟这般冷静,先是有些气恼,觉得几年不见已没了骨肉之情,但细瞧小五也是双眼发红,才稍稍缓和了些,冷笑道:“她那性子怎会偷盗?指不定碍了谁的眼,中了人家的道儿罢了——没人报信?我们这种被卖掉的闺女,死了活了跟家里有什么相干?”说到这儿瞧小五的眼神也有些嘲弄,“你不知道二丫的事儿,此番过来还是要钱的吗?”
一句话说得小五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解释又实在张不开嘴,因她自己都觉得余二柱和余来子父子俩过分,只能抿紧了嘴唇点头。
大丫满脸是泪,却做出一副冷笑的样子,笑中带泪的样子显得尤为诡异:“想来是因为娘要生了,家里又欠着胡家的租子没交?”见小五越发低头,心头的悲伤和怒气便再也压抑不住,忽然上前抓紧小五的胳膊,压低了嗓音低斥道:
“爷爷和爹不都说女儿是赔钱货,生下来只会浪费他的粮食吗?那怎么将我跟你二姐卖了,还巴巴儿的每月过来要钱?以为我们在这儿过得好是吗?知道我在这儿被院子里的人踩着压着,生怕主人家瞧见我,让我做最低等的粗活吗?!知道我一个月本该两钱银子的月例,盘剥到我手里才剩多少吗?知道我想在这儿活下去,又得打发出去多少孝敬才成吗?就这样还月月过来要钱,他余二柱是恨我不死吗?!!!”
大丫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劲道也越来越大,只抓得小五生疼,眼泪直直的涌了出来。但小五咬牙忍着不肯反抗,因她心里头明白,在村里她有奶奶和三姐疼着、有亲娘护着都能体会女子地位的低贱,更别说被卖身为奴的大姐。
在家里时,任谁提起大姐二姐,都说她们吃香的喝辣的去了,便宜娘吴氏甚至也表达过想把她和三姐也卖来城里,常来要钱的奶奶也说她们享福了,想是从前大姐二姐都报喜不报忧,此刻二姐死了,大姐才抑制不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