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府里喧嚣了几日,终于到了进京那天。
前一晚摆了宴席,冀州府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了常府,觥筹交错的叮叮咣咣。人人都知道,常合远此去京城,是大提大升,前途一片大好。同朝为官,以后不少需要常大人提携。
席间甚至有人为常怀舒做媒,还专门找了风水先生,言之凿凿得“八字相克,旺夫旺府”,常怀舒涨得脸色通红,倒是常怀南,乐得清闲。拉着几位官员家的公子哥,在侧桌上聊笑得不亦乐乎。
“怀南兄这一走,彩夕姑娘可是要伤心许久啊,俗话说得好,高山流水遇知音,整个冀州府,能让彩夕姑娘奉为座上宾的,也只有怀南兄一人啊”
“此言差矣,京城是何等地界,怀南兄倒是切莫薄情疏幸,忘了彩夕姑娘,也把我们都弃之脑后啊”
诸位公子口中的彩夕姑娘,便是冀州府最有名气的优孟。一曲《长生殿》唱得人泪沾罗襟,冀州府属北,昆曲从南,听得懂的人寥寥无几。而常怀南是从小听着宋氏咿呀长大的,此中熟知,又岂是寻常人可以比的?加之又是这等多情贵公子,常怀南这一走,彩夕姑娘可是连哭了几日,以至闭门谢客。
想到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常怀南心里沉了沉,无端叹一声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好父兄都忙着宴客,没人注意到自己。
俺只见宫娥每簇拥将,把团扇护新妆。犹错认定情初,夜入兰房。可怎生冷清清独坐在这彩画生绡帐。
那唐明皇何尝不是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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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阴天。
本就是冬日,失了阳光,更显得有些寒冷。昱祺抱着小小的暖手炉,看着一院子的车马。
常合远带着宋氏早已坐进了车里,姚夫人在做最后的请点,常怜珠似是忘了什么,急得在院里不停地转圈,常怜珏围着喋喋不休的吕氏,只劝她不要动气。
常怀舒扶着曹氏走来,身后跟着拎着一大包衣物的常悦翘。众人手上都是空的,猛地一看好像是曹氏的随身最多,却哪知,其他人的行囊早已绑在车马上,而曹氏这点细软,随手一个包裹就装得完。
“见过夫人”
微微欠了欠身。
“悦翘你将三姨太扶去车里吧,外面风大,她身子弱”姚夫人淡淡得看了一眼,指了指院子最外的一架马车。棚顶上的漆都有些斑驳,悬在车檐上的璎珞早褪成浅红色,几股穗上还泛着惨白,想来风吹日晒已久,更不要提装潢了,能坐人能挡风就已是极限。
曹氏并不感觉有何不妥,与常悦翘走到车前,略有困难得爬了上去。
吕氏早已停下动作,眼神瞟着曹氏,听到姚夫人的安排,暗暗得露出喜色。
老爷太太小姐坐马车,两位公子骑马,嬷嬷丫鬟坐行李板车,家丁或骑马或步行,平日里不见人显,今日聚在一起,才发现常家也是人丁兴旺。
昱祺看着常怀南已骑上马了,闹着也要骑,姚夫人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在城里不可,抛头露面不像话,出了城可以骑一会儿。
这才安心坐在马车里,不再折腾。
“娘亲,京城大吗?好玩吗?是不是很多人呀?京城的宅子大吗?比家里的大吗?祺儿可不可以也和姐姐们一样,有自己的妆柜呀,有没有集市呀?”
小昱祺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根本不留姚夫人作答的时间,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得,一个接着一个。
“京城呀,可不像冀州府”姚夫人也不烦,和蔼得摸了摸昱祺的小脑袋,“那里有很多很多的人,有很多很多规矩,祺儿要好好学的,不可像在家这般任性了。”
“娘亲,曹姨娘跟我说起四姐姐,她说如果有一天…如果四姐姐不开心了,希望祺儿可以陪着她。”
心里突然一阵异样,昱祺把原话改了改。
“你四姐姐啊”姚夫人顿了顿,将昱祺身上的披风又紧了紧,“你们姐妹几个,都要互相照顾的,不光四姐姐,还有五姐姐,六姐姐,她们都是你的姐姐,一家人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呢,走出门去,可都是常家人”
“可是五姐姐她们总是欺负四姐姐”昱祺垂下头,有些不情愿的嘟囔着。
姚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给昱祺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
从前有一家,家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夫人生的,二女儿是姨娘生的。两姐妹年纪差不多,平日里在家也是斗嘴斗得厉害。后来到了出嫁的年纪,一人嫁了个文官,一个嫁了个武官。嫁给文官这位姑娘呢,却是喜欢舞刀弄剑的。嫁了武官的呢,偏偏又爱诗词歌赋。两人都是正妻,却谁都过得不可言说。还好两户人家离得近,两姐妹能时常见面。离家百里,身边人只有同根的姐妹了。昔日再多的怨怼不满,也在时光中慢慢磨平了。每逢节日,寄来的家书甚至都能合二为一。
姚夫人讲着讲着,就沉在回忆里了。昱祺听得奇怪,觉得是娘亲编出来哄自己的,听得兴致寥寥,悄悄掀开轿帘看向外面。
这一看,便发现已经出了城门,走到了官道上。
虽无成群的建筑,却因为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也修建得平坦无阻,道路两旁都是开阔的平原,再往外便是大片大片的耕地。冬日肃杀,农民们却已开始破冰锄地了。远远看到常家的车马,还有人举手打个招呼。
“娘亲娘亲!已经出城了!祺儿可以去骑马了!娘亲答应的,不兴反悔的!!!!”
小人儿的眼睛明亮如昼,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舒儿”姚夫人将常怀舒叫到了马车前,千叮万嘱过后,才将昱祺交给他。
常怀舒接过昱祺,心里有苦难言。
平时她在院里乱跑,他都要怕不小心磕了碰了撞了摔了,如今还要在马上,这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