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上,就从金陵皇宫传出消息:萧皇得了风寒,卧病,接待北代国四皇子拓跋邪一应事宜已经下旨交给五皇子萧正珞。
昨天还好好地,今天就病倒了,萧皇一向习武,身体康健,今病势来得突然,着实令人奇怪了些。景正瑄本想进宫探病萧皇,但一想毕竟不是在十年前,且身为异性公爵,现在恐怕又成了朝廷眼中的权臣;当朝陛下一生病,就去探望,恐有打探皇帝病情虚实的嫌疑,还是不去为好。
外人都道,景氏与萧皇的关系,无非君臣。其实他与萧皇的关系,一般人未必领会得到。景正瑄、寒辰宇从小就在金陵皇宫长大,与先太子萧正玠,极为投契。三人虽性格各异,景正瑄稳重坚毅,寒辰宇自由随性,萧正玠阳刚爽朗,却是品性良正,三人一起习文练武,文从一代儒学大师,陆长风的长子,前任太傅陆承宪;武从南梁顶尖高手,剑术、刀法等无一不精,修习内力尤为一绝的前任禁卫统领赵恒。三人一起游历金陵周边的大小州郡,经历各种艰难困境,最终结义为兄弟。先太子萧正玠十年前被害,与皇室联系确实淡了些,但并不意味着过去的一切都毫无价值,反而让景正瑄在毅然决然地要为他查清真相报仇。
萧皇在三十年前在北代国为质,北疆景佑之于边境接萧乾回南梁,一路上拼死护他南下金陵登上皇位。景佑之亲率十万人马打败守城的禁军统领侯竞,而自己身边的亲卫几乎全部战死,自己也伤痕累累。南境寒清州,当时对战南剽国,无暇分身,但也派出一万精兵上金陵协助于他。此后,三人于宗庙言誓,永不相负。
萧皇对待景正瑄、寒辰宇倒除了像对臣子,更像对待子侄一般。景氏儿子的名字,更是皇帝所赐,按皇子排行而娶。甚至,文功武略的启蒙,甚至都由萧皇亲自教导。但如果说萧皇对北疆景氏、南疆寒氏,一丝戒备忌惮之心都没有,肯定是假的。毕竟手握大军,一旦有了不轨之心,金陵怕要变天了。所以,北疆景氏之下,分四位将军分管士兵;南疆寒氏之下,分三位将军分管。和时,相互节制监督;战时,由大将军统一指挥作战。各州郡县均设监察使,直属陛下,监察政绩民情和军情。另外,萧皇的耳目遍及南梁各地,达官贵人,京畿大富发生的什么,皇帝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谁都不知道谁才是皇帝的人。好在这些人,并没有实权,只有汇报之责,并无处置之权。但要说,萧皇打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更是无从谈起,对外以君臣相称,在内言兄弟之义,官位爵位荣耀恩宠,都不曾少过,也完全没有要削爵降位或者暗示其自解兵权的意思,反而让其跟皇室一直有联姻。反倒是,景氏、寒氏自己提出过几次削减兵权,大将军一职采用几年一次的流动制的建议。这位萧皇的心思,可谓深不可测,捉摸不透。
书房,景正瑄眼神凝望远处,沉思片刻。
“哥,你听说北代国的国书的内容了吗?”景正璁故作神秘地说。
“大体知道。”景正瑄刚回到金陵,北代国的国书并没有直接经过他手中,只知道了个大概。
“哥,你知道北代国这次过来联姻,是哪位贵女嫁过去吗?”景正瑄一边吃着手上的葡萄,一边饶有兴趣地说。
“不管哪位贵女或公主嫁过去,都不是件什么幸事。当年北宁公主远嫁北代国,还是嫁给拓跋雄哉,三年后就死了。这个拓跋邪比他父皇可要暴虐残忍得多!你关心这个干什么?”景正瑄对这个什么事都颇有兴趣,都能津津有味八卦半天的弟弟,也是一脸无可奈何。
“北代国的国书里,指明了要娶皇帝的嫡公主——永宁公主!”景正璁继续道,“哥,你不是十年前就见过这位永宁公主吗?她那时候还很小,估计你早就记不住了。”景正璁似乎没有发现他哥哥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继续道“这永宁公主也真是可怜,十年前,还是被陛下皇后宠在手心的珍宝。忽而一朝,她皇长兄被害、皇后病逝,再也没有人可以护佑他们。还竟然被自己的父皇下旨,兄妹俩关十年禁闭。还就一个‘过于顽劣,不敬皇天,不体父母’理由,这陛下对自己的亲生儿女实在太心狠了!”景正璁一边叹惜人生无常,一边庆幸自己有个严苛而不失疼爱他的父亲,还有一个处处护着自己的哥哥。
“哥,你什么时候站门口去的?”景正璁没发现,自己的哥哥,已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立在了门口。
景正瑄脸色阴沉,思绪万千,心中犹如刀绞,过了好一会,一转头,却是一脸的平静,慢慢地又走回来坐下。景正瑄道,“陛下只让珞王负责接待北代国四皇子事宜,并未答应联姻一事。萧皇卧病,应只是缓兵之际。这期间,得找出破解之法。”
“哥,这如何破解?再说,永宁公主会不会嫁过去,还不是皇帝说了算了吗?再说,父亲和哥,平时不是总说,绝不掺和宫中之事吗?这次怎么——?”景正璁一副狐疑的样子,怔怔地看着他哥。
景正瑄第一次被自己的弟弟用这种眼神看着,颇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敲了一下景正璁脑袋,强行辩解道“这是正事,事关大局,哪分宫中宫外?”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担心那位公主呀。”景正璁又调笑起他这位哥哥来。他其实也知道,他哥哥从小在宫中长大,与先太子正玠哥哥为结义兄弟。先太子的亲妹妹,哥哥会用心些也在情理之中。
“别胡闹。”景正瑄故作生气状。心里想,这位公主可是你未过门的嫂子,一直未挑破关系的那段姻缘。虽然景正瑄对她小时候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她的调皮捣蛋的样子,被全宫中人私下称作混世魔王的样子。虽然昨天才见过一面,清丽冷俊的公子模样,颇让他疑问重重;晚上与怀义王一起同坐一轿,也颇让他心里不悦。但是一听说,北代国的一个庶皇子,居然指名道姓要娶她,心中还是不免窝火。
“北代国,与金陵相隔千里之遥。北代国的暗探,也极难进入北代皇宫之中。他们一向对南梁皇室的内情,并不太清楚。这次指明要求娶大梁嫡公主,恐怕背后不简单。”景正瑄冷冷道。
“会不会是拓跋邪为了提高自己庶皇子身份和地位,要迎娶嫡公主啊?”景正璁疑惑道。
“不会。拓跋邪虽是庶出,但是自从北代国的大皇子离奇失踪后,他就独揽大权,朝内有他王叔拓跋海的支持,朝外又有好战贵族拥护,在北代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景正瑄道。
“那难不成这拓跋邪已经改邪归正了,想与我大梁和平共处了?跑来联姻。”景正璁想想,这也不像是拓跋邪的性子啊!
“这更不可能。拓跋邪在北代国出了名的暴虐成性,穷兵黩武。别说北疆边境的百姓害怕这瘟孽,就是北代国他的政敌对他的手段也心有余悸!”景正瑄略沉吟片刻道。倒不是拓跋邪的行兵打仗有多厉害,而是他对待战俘态度实在让人心惊肉跳!男性,捆绑之后,割肉烧烤蘸酱而食;女性,随意扔大军之中,任多人侮辱后,一片一片割肉浸马奶而食。这种多年前就被禁绝的恶行,居然曾出现在拓跋邪为首的军队中。
“说是联姻。北代国,倒是可以嫁一个无关轻重的公主来,反正他们的嫡公主早已婚嫁。我大梁呢?确有一位带字闺中尚未婚配的嫡公主。如果陛下不嫁公主,直接拒绝,北代国会说梁皇看不起北代国;如果陛下让公主嫁过去,怕既中了对方圈套,同时也难逃厄运。”景正璁也开始学着他哥,开始像模像样地分析起情势来。
“怕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正璁,你还记得隐藏在北代国谍者传来的消息?”景正瑄心中有股隐隐的不安,这股不安不时刺痛着他,提醒着他可能有更大的事发生。北代国内,一向分主和主战两派。北代国皇长子拓跋信五年前离奇失踪后,由二皇子拓跋邪为首的主战派在朝廷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掀起了与南梁持续不断的战争,小到一队骑兵烧杀抢掠北疆附近村镇,大到举几十万大军进犯。只是南梁的大北疆一直由景氏驻守,军中全是猛兵强将,又同仇敌忾,视死如归,所以北代国才未占到便宜。但是五年前的一次对战中北疆损失惨重,后查出竟是有内奸,军中有人泄露作战方略,朝中有人透露北疆重镇的边防布局。尤其是隐藏在北代国的南梁的暗探,传来消息,朝中有重臣与拓跋邪、拓跋海一行人暗通消息已久,用一副极普通的山水墨画为暗号。内奸一事,景正瑄除了对自己的父亲,弟弟一起分析过,甚至连沈凌都未曾告诉过。景正瑄依旧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已用各种方式一一印证、排除,军中和朝中的内奸,锁定的范围也越来越小。
“哥,你是说,这次拓跋邪来联姻,是与大梁的内奸商量好的阴谋?”景正璁瞬间瞪起眼睛,压低声音,凑近他哥身边说。
“就像你才说的,联姻失败,会怎样?”景正瑄问道。
“北代国,心生怨恨,故意找借口找茬啊。”景正璁道。
“对谁有利?”景正瑄又问道。
“当然是对北代国有利。”景正璁道。
“好。那如果联姻成功,结果会怎么样?”景正瑄问道。
“拓跋邪娶回去,未必会善待她,结局估计跟北宁公主差不多。然后北代国和南梁还是无法避免战争。”景正璁道。
“不错,还有呢?”景正瑄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