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乐觉得她已经产生抗体，落水之后擦干净换了身衣服，蹲太阳底下晒了个把小时，一点生病迹象都没有。甚至之前嗓子还有点痒，这时也好了。　　然而晚上和金玉瑱在大食堂吃过饭，回去冲了会晚风，竟然有点头晕。连忙转道去山长那里讨了几颗药丸，又狂灌了几杯热姜茶，很早就上床睡觉。　　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开了门，一阵冰雪气扑面而来，天色微明，是场淅淅沥沥的雨夹雪。　　早课结束，雨夹雪变成了纯雪，雪粒硬硬的，落地有声，仍是被风卷进廊下许多。戚乐系了木屐，低头撑伞，刚走出一步，一个人挤进来。　　金玉瑱侧头笑道：“忘带伞了。”　　“我看见你打着伞来的。”戚乐将伞换到左手。　　金玉瑱就绕到她左手边，“那是别人的，我还给他了。”　　戚乐换回右手，“你淋一会也没事。”　　“生病你又不去看我。”金玉瑱绕到右边。　　戚乐换到左手，“你什么时候生过病？”　　金玉瑱绕回左边，“看，你都不知道。我孤单养病，好了才去见你。”　　戚乐差点于心不忍。　　“你来和我撑一把。”漆阑不知何时走过来。　　金玉瑱一步三回头到漆阑伞下。　　漆阑按着他的肩膀就往前走。　　戚乐到食堂后，见金玉瑱半边衣裳都湿了。　　金玉瑱生气道：“秦俏，你看看我。”　　戚乐点头：“看见了，吃完赶紧回去换件衣服。”　　金玉瑱继续道：“漆阑故意的，你看你把我推到了何种境地。”　　“啊，是吗？”　　漆阑道：“他一直往外挣才变成这样，完全自作自受。”　　“啊，是这样吗？”　　金玉瑱道：“他一直按着我脖子，就这样，”想拿漆阑的脖子示范被漆阑用筷子拍开，想拿戚乐的脖子示范又被漆阑用筷子拍开，金玉瑱无计可施，绷起了脸，“你看，就是这样，他就是这样对待我。”反转手臂自己勒自己的脖子，“之前就这么按我，不知道有多使劲，我能不挣吗你说？诶呦，手抽筋了，胳膊抽筋，诶呦诶呦……”　　漆阑放下新换的筷子解救他。　　戚乐咽下一口粥，“看出来自作自受了。”　　雪越下越大，乌云愈厚愈低，室内光线极度昏暗。学生们提议放学，老师提议他们把蜡烛点起来。　　烛光盈盈，室内亮了几分的同时，空气也凝滞了几分。课间都出去透气，廊上站了一排人。　　漆珊一觉醒来，看看天色，蹙眉道：“什么时候了？”　　小竹屈膝道：“巳正三刻。今日天色有些暗。”将灯点亮，递上一杯热茶。　　漆珊揉了揉额头，又躺下去，“好想吃桂圆。”　　小竹将茶盏放在案上，道：“府里大概是有的，要不要去一封信？”　　漆珊不置可否，半晌道：“拿干桂煮酒给我喝。”　　小竹应声吩咐下去。　　漆珊配着一壶酒把早饭吃到了晌午。听到外面有动静，问了声，底下人答是秦俏回来了，她就哼了一声。又听到金玉瑱在院门外喊，让秦俏快点什么的，墙壁隔音好，听得模模糊糊的，总之是很熟稔的样子。　　漆珊就微一笑，歪了点头，像在问人又像自语：“未来嫂嫂知道这件事是会生气还是感激呢？真不知道我哥在想什么……”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事，“她在这边不是有个交好的么？叫陆……陆什么的？”念及此又记起谢青，眼底便闪过鄙薄，“这人真是——恩……我怎么把这些都忘了。”她抬起头，嘴角勾着一抹笑，“小竹，那姓陆的，原来和她是怎样的关系？”　　小竹道：“陆笙吗？只听他两人原来关系最好，具体倒不清楚，小姐想知道什么？”　　漆珊支颐道：“不知他两人如何不来往了……”　　戚乐想去看梅花，回来添件厚衣裳。金玉瑱路上磨着她不让她走快，到了这又催她，根本就是找事。　　戚乐出来时不仅多了件衣裳，还多了围巾手套，整个人被布料包围，就露着一双眼睛看路。　　金玉瑱连啧几声，果然得出不像样的结论：“你真像个大笨熊。”　　戚乐道：“你真像个小笨鸟。”隔着围巾，声音闷闷的。　　金玉瑱笑着戳她：“你这样子，走两步就摔了。”　　戚乐被他戳到腰，痒得避开好几步，并且摔倒了。　　并且有点起不来。　　金玉瑱笑倒。　　梅园附近已尽是冷香。戚乐蒙着围巾，传递到她鼻中的香味淡得非常宜人。她在近门的小绿萼前停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她原没发觉，还是金玉瑱语气不善道：“再叹气我就把这棵树挖烧了。”才知晓。不由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声。绕道往里走。也没意识到自己在那儿停了多久。　　“你管我叹气干吗？”后知后觉地发问。　　金玉瑱道：“人家拿你当妹妹，你可别误会什么。”　　“谁啊？什么啊？”戚乐斜觑他。　　金玉瑱道：“谢青私底下跟我说了，看你可怜，想到自己走失的妹妹，所以把你当妹妹照顾。”　　“你这胡话张口就来啊。”——此判断基于金玉瑱自身人格，“回头问谢青，要不是，你就等着挨揍吧。”——此为间接质询真假。　　金玉瑱哼笑：“当着你面儿他不也说了，想问就问，你倒是知道他在哪呢。这说起来，谢青估计也是图个新鲜，我先时也认过几个落魄的妹妹，闲暇时就关爱他们解闷儿。”　　戚乐就不说话了。　　两人静静走了一阵，戚乐忽然道：“你爱好很广泛啊。”　　金玉瑱撇了根花枝，一路敲其他枝头的雪，看积雪跌落，重瓣单瓣各色的花复绽枝头，仿佛一个女孩儿在他面前舒展身躯。想象地兴起，闻言随意应了句：“还行。”　　前些日子的问答在这时显现了参考价值。　　戚乐放缓声调：“还行？”　　金玉瑱笑着侧头：“恩？恩……”脸色严肃了些，“他们真的很可怜，其中一个，被人从家乡拐走，卖给一对喜欢虐待孩子的夫妻，我见到她时，整个都没人样儿了。”　　实际上不仅有样儿，还美得很，扯着他的袖子泫然欲泣，极其惹人怜爱。　　戚乐脚步一顿，抬伞看了眼旁侧盈雪的红梅，继续走：“那人现在怎么样？”　　那是他在家时候干的事，当时给她置了间小院儿时常探望，现在怎样还真不好说。金玉瑱犹豫了几秒组织措辞，想是往好里说还是坏里说，抬起头发现戚乐眼角眉梢多了几分冷意。　　“你不知道？”一贯平淡的语调。　　“我给了她点钱，后来怎样就不知道了……”金玉瑱一边说一边看她的反应，“听说嫁了个好人家。”　　“是么。”戚乐应了声，别开脸，低头走着。　　金玉瑱有种感觉，她突然不在乎这个问题了。他静静地随在她身侧，看她偶尔乜一眼花枝，大多时候只是走着，像在出神又像在忖量心事。两者的区别本也不大。　　戚乐因为金玉瑱那个半杜撰的事想到了自己，感觉自己有了情绪后，这情绪就迅速因自我的羞愧和讥讽冷却了。　　梅园甚大，戚乐这次闷着头走，走到了先前没来过的地方。听到隐约的说笑声，她抬起头，看到眼前一座茅庐。　　金玉瑱笑道：“咱们也歇个脚？”上前推了篱笆门。　　撩开棉帘，里面烛光暗淡，火光隐约，酒气烟气扑鼻而来。金玉瑱咳嗽着就退了出来。　　“呦，金兄，怎么出去了？”里面两人笑着迎出，一左一右架住金玉瑱胳膊，“喝两杯来，暖暖身子，老北边弄来的酒，贼有劲！”　　“我不去我不去，你们赶紧透透气，一会都死里边了。”却无法改变自己被人架进去的命运。　　“那边儿站着那个谁啊，哈哈哈穿得，狗熊似的，你也进来啊！”　　说的是隔着雪幕包裹严实的戚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