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两个要常常看,棺材盖一直敞着,戚乐把盖帘抵在臂里,上面垫着半厘厚的纸,她拿着从火里捡来的烧黑的树枝,描画陈芸和秦则正的面容。 “如果你对金玉瑱服软,他可能会站在你这边,帮你阻挡漆珊。” “为什么?” “人们总是同情弱者。” “我开头也不强势。我从头到尾都挺弱的。” “不,你的抗拒很明显。” “这样么。” 谢青看着戚乐涂出一片模糊的阴影,“嗯,你那时很生气吧。” “还好。”炭笔折断在纸上。 “唔。”谢青提起炉子上的水壶给两人都续了杯茶。 “我刚入学那会儿也被人欺负过,”谢青说道,“后来我全欺负回去了,有一阵子,金玉瑱见到我就腿软。你看他成天张牙舞爪的,能想象他腿软的样子么?特别可乐。那天他正走在草坡上,见到我,扑腾就坐下了,还顺坡滑了半丈。” 戚乐嘴角微弯。 谢青道:“咱们也想法子捉弄一番漆珊,看看她的狼狈样子。” “我有次把她拉水里了。” 谢青笑道:“是么?原来你已经做过了。噢,或许因此她才决意要赶你出来。” 戚乐皱眉道:“真是她做的吗?” “书院新换的这个山长不怎么样。也不能说不怎么样,他学问是好的,只是没甚风骨。上一任山长陈平陈老先生是个真正教书育人的,若你的事发生在那时,他定会妥帖地察问清楚,分惩众人。我就是他老人家领进书院的,要不是他,我现今还在街上鬼混。咦?”谢青走近,“你几时画得这样了,我竟没注意到。” 戚乐加深了五官的笔触,人物脸庞显出清晰和立体了。 “秦俏,你真厉害。”谢青远远近近仔细审视着画面,“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个的?” 戚乐很不好意思,早知道就说自己真遇见过一个奇怪的女孩,是她教给自己的,反正世上千奇百怪的人都有。 “我想把人画的像真人一点,就琢磨了这个。” 谢青点头道:“天赋异禀。” 戚乐有点画不下去了。 “其实吧……”戚乐敲着笔,“这个也不是我创的……这个……以后有机会告诉你吧,其实是我向别人学习的。其他的以后和你讲。” 谢青侧首望她,点一点头,“讲不讲都没什么。” 烛火摇晃,谢青走去逐一剪短灯芯。 “秦俏,你愿意给旁人画画儿么?”谢青走回来坐了一会问道,“收钱画画。就是卖画。” 戚乐道:“我不收钱,你想让我画谁?” “没,我是说专职给人画画。我想会有许多有钱有势的人想要这种画,你可以凭此和那些人接触。” “你已经在想这些了。可以,我能画。” “要是这样,或许咱们得搬个家。” 这里既没有钱有权的,她自然要出去,也不能将球球两个撇下,不如搬了。 戚乐想了一下,“去哪?” “暂且定在州府。” 出殡第三天,戚乐等人将主要行李打理完毕,一驴车一马车行往津州州府鹿原郡。 蝴蝶和球球对出行没有料想的悲伤,只是刚祭完父母,神色蔫蔫的。行出几里地,旭日初升,撒了一片金色山尖。风卷起车帘,球球望见外面景色,爬起来看了看,问戚乐:“我们要去你上学的地方吗?” “不是,去郡里也是走这边。” “不应该到县里走大路吗?” “从这儿走比较近。”后面谢青接过话头,“小弟,你怎么认得这许多路?” “听我爹说的,”球球往后窗靠了靠,“先前爹还说,等我和蝴蝶大一些了,我们一家一起去郡里玩。”话末哀意渐升。 谢青道:“你们想去那里玩什么?” 球球低声道:“不知道,爹爹还没和我们说。” 谢青道:“没事儿,我和你们说,我也往郡里去过,知道很多好玩好吃的。那边学堂除了教书,还教别的东西,骑马呀射箭什么的,正是春天里,你到时在学堂学了这些, 和小伙伴一道骑马踏青,可多好玩?” “我也能骑马?”球球惊奇道,“我连马背都不到呢。” “当然,小蝴蝶要是想骑,也是能骑的。” “她也可以?” 蝴蝶此时已然爬起,趴在窗口喊道:“我要骑大马。” 谢青笑道:“有你的份。” 两辆车戌末到达,远远就望见天边明亮一片,近了连喧闹声都传入耳中。谢青下车给人看了对牌,侧边小门开启,一行人进了城。 蝴蝶和球球望着那城门是那样高阔,马车在它底下便似小狗儿一般,待进了城,看那道路那样宽,两边楼房那样漂亮,走来走去的男女衣着华丽,珠翠簪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想要冲下去玩耍,却又胆怯于这副景象,挤在门边眼也不眨地巴望。 经过一间熟食铺,店里伙计从门前大大的烤炉里取出一只焦黄的鸭子,在砧板上剁成小块,热气蒸腾,香气也涌到了他们鼻中。伙计拿油纸将烤鸭包了,递给面前夫妻。女人挑了只腿,吹了吹,递给身边小孩。 蝴蝶两个原只吞着口水,这时又忍了泪水。 两车此时并驾,谢青弹了下球球脑门儿,道:“咱们先到客栈把车马行李安置了,然后就来逛大街,这家店味道一般,一会带你们去吃那真好吃的。” 球球两个连连点头。 戚乐回过神,侧头问:“哪个客栈?往哪走?” 谢青抬手一指,“前面,九方客栈。” 行了长长一段路,戚乐抬起头,看见一处灯火辉煌占地广阔的十字街头。东北角一座高楼,正是那辉煌的来源之一,飞檐斗拱之间硕大一块招牌,上书九方二字。 戚乐道:“这话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提一句,我没钱,嗯。” 谢青拍了拍她的头,“弟弟啊,哥还用你愁这些。” 蝴蝶发现了什么似的笑看着谢青。 谢青扬眉:“怎么?” 蝴蝶捂嘴一笑,指指戚乐:“你刚才喊我姐姐叫弟弟,你要是比我姐姐大,应该喊妹妹呀。”说完又笑了。 “是我错了。”谢青便探身道:“妹妹。”脸朝着戚乐,眼里十足笑意。 就算那话是真的,人家对你做好事,你又有什么不满。 戚乐侧首向着谢青,莞尔道:“哥哥。” 谢青一愣,坐直了身子。不过片刻,他又转过头,戚乐正望着他。 “你笑得岂非太灿烂了?”谢青道,“人可以笑得这么好看吗?” 客栈伙计瞧见两辆不怎么打眼的车过来,也不马虎,上前打揖问了声好,道:“客官,您吃饭住店?咱们这儿酒菜也是一流,您就算是外地来的,想吃什么家乡菜,咱也做得。至于住宿,就更不用说啦,咱九方客栈是出了名的安全舒适整洁漂亮,保证您比家里睡得都舒服——” 对方终于有了反应,对他做出停止手势。 谢青招呼几人下了车驾,吩咐那伙计牵走。到里面柜台前,谢青又拿出个牌子,掌柜看罢满脸堆笑,就要亲自领路。谢青辞了,掌柜叫来两个干净伶俐的伙计,陪着他们到了楼梯口,又看着他们上了一层楼,才折回去。 戚乐对谢青一拱手:“跟着哥哥果然不用愁。” 谢青笑了笑,“好说。” 原意回房收拾罢就外出玩耍,蝴蝶两个却已对客栈本身着了迷,便在此处用了晚饭。 大堂人来人往,热闹喧阗,十来扇雕花大门尽数开着,也不觉冷,想也有火气在地下流通,风拂过来便似初夏的凉风。东边角落垂着细竹帘子,人影绰绰,传出丝竹乐声。 一人从街上策马而过,到了九方客栈,掷缰跃下马,大步跨进里间,缰绳正好落到店伙计的手中。 这人进到店里,提起柜台前的酒便饮,饮罢才落座,喝道:“上酒!上菜!” 掌柜道:“今儿起的一批新酒,味儿足不辣口,给方二爷尝尝!” 方翊抬手道:“别,我不尝,我要辣的,越辣越好!” 掌柜笑道:“行!要什么有什么。” 谢青无意瞥了一眼,顿时笑了,看他坐的远,招呼起来先要磨蹭一阵,等戚乐几个吃差不多了再招呼不迟。 想罢便安坐吃饭,余光却瞥见方翊向这边走来。 “我要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当没看见我了啊?”他大马金刀地坐下,酒坛在桌上磕了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