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自己活了多久没概念,只从日常接触的人来判断自己的年纪,如果不是这一年的生日有人送了她一个附带数字的礼物,她会以为自己现在二十五岁上下。 她生下来之前爸爸就死了,生下来之后妈妈也死了,六岁的时候,被迫抚养她的同样贫穷的亲戚不堪重负扔掉了她,于是她完全自由了。亲戚也有自己的考量,六岁了,几乎可以单独活下去了。自由的第一天晚上,她被一个乞丐收留,第二天晚上,乞丐和她商量是否能打断她的腿以便他们获得更好的生活,她犹豫着拒绝,而铁棍已经向她膝盖落下,幸好跑得快,两条腿没有全部断掉。 其后她在福利院生活了三年,第三年的秋天,一对老夫妇收养了她,老夫妇供她吃穿学习,她负责给他们洗衣做饭,四年后,老夫妇双双离世,她就也负责给他们送终。九年制义务教育后,她上完了高中,想在此打住,但听人说大学很好,于是继续上了半年,这半年她感觉周围的环境和人群并不比从前的让人愉快,她在课堂里想到这一点,犹豫了那么一秒,起身离开教室,辍了学。 学了个不需要走来走去的技能,她干了两年,攒了几十万,决定找个交通便利的乡村盖一所房子安逸地过完一生。实地考察之后,她发现这几十万只够盖个房子,不够过完一生。惆怅了一星期,在下一个星期,她更加惆怅。过了一个月,她想她可以四处转转,玩一玩。 总得来说,她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比较容易满足和知足。 为什么要不开心?除了自己难受,还有什么好处吗?为什么要去死?除了被嗤笑和被遗忘,可落得什么好吗? 旅行的第三天,她重新快乐起来,对以后的生活有了新的计划,随之产生了期望和喜悦。 然后她死了。 事故。 缆车坠落。 一架只载了她一个人的缆车。 …… “我可以帮你换一种全新的生活,你有什么要求吗?” “可以吗?可以不这么孤独吗?” …… 戚乐看着面前嘈杂的人群,各种声音传到她耳中成为混沌一团,她伸手要关上门,一股大力猛地推了她一把,使她跌进院里。 “还想躲呐!” 戚乐爬起来,向前抬起手臂:“等等……等等。” 对面几人抱臂看着她。 戚乐道:“医药费多少,我赔。” “你赔?”杨母站到她跟前,一根手指点着她,“好大的口气!你有多少钱?你赔的我儿子不疼吗?!” 戚乐低声道:“你这么理直气壮?” 杨母哼道:“不然是你吗?” 戚乐道:“人多势众自然理直气壮,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然是任由你们拿捏。” 戚乐握住对方两只手,握得骨节发白,对方瞪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挣不开,戚乐将她缓缓推到大门外,轻声道:“你们商量好价钱再来找我。” 她关上门。 秦修秦佚藏在堂屋门后,听着前面没了动静,正自着急,便见戚乐走了回来。 “姐!”秦佚忍不住喊了一声。 戚乐考虑了下是否要让他们接受众人的围观,答案趋于否定,但为此旷课太过可笑,于是拉了他们的胳膊,送他们去上学。 出去大门,戚乐指着秦佚的眼圈,向对方阵营的几个小孩道:“这小女孩跟你们也有矛盾?” 几个小孩惭愧地低下头。围成半圆讨论的大人们闻言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瞪了自家小孩一眼,又瞪了对方三兄妹一眼,一人哼了声:“这又是耍哪一出……” 不相关看热闹的人好像又多了些。戚乐尽量视而不见,揽着两人往外走。 “……你们去哪?!” 戚乐道:“我们家在这,还能跑了吗?” 到街口租了两辆马车送走秦修秦佚,戚乐进到一家酒馆,到二楼临内窗的隔间坐下,要了壶茶。 隔壁有男女调笑声,此店墙薄,叫戚乐听了半耳朵下流话。她趴到窗边看酒馆内院景象,顺便阻一下听觉。院里一颗大桐树,挂着零零碎碎烟紫的桐花,许多鸟在上面蹦跳来去、叽叽喳喳。隔壁的窗扇恰也此时打开,她受新出现的响声吸引向那看了眼,不防和金玉瑱对了个正着。 金玉瑱怔了下,有点恍惚的感觉。桐树枝条极盛,有枝的地方便缀着花儿,放眼过去,一片层层叠叠的紫色。戚乐就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中。风过,桐花摇颤,她细白的手指拢了下乌黑的头发,然后消失不见。 戚乐走出隔间,又撞见金玉瑱,她当没看见走了过去。金玉瑱的手动了动,被自己的意志困住,放逐在身后。里面传来十分娇俏的女声:“阿瑱,你来呀,站在门口干什么?” 金玉瑱心里一紧,注视着戚乐的背影,那背影殊无停顿,仍以先前的节奏移动着。他垂下头,好像突然没了力气。 戚乐走到楼梯口,收起不达眼底的蔑笑,快步下楼。 她家门口闲人都散了,找事的也走了小半——高瘦男人和小孩都不在。 仍是最先开口那位杨飘的母亲上前跟秦俏交涉:“咱们去你家说?” 戚乐道:“不用了,你说个数我进去给你们拿钱就行。” 杨母撇了撇嘴,没人旁观就没再还口,伸出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算道:“医药费,我家的最严重,得十两,他们几家没轻多少,最少得七两,还有这几日吃好的喝好的,缺课给老师拿的——” “告诉我总数。”戚乐道。 杨母伸出一根指头:“一百两银,半厘不能少。”说着看着戚乐反应。 “等着。”戚乐开锁进门。 她钱都放在床头柜里,里屋光线不好,她点上灯,坐在床头扒抽屉。里面一把碎钱,铜板碎银什么的,银子扒到一边就占了个小小角落,十两都没。 戚乐挠了挠头。 她掏出自己身上的,也不过多了几两。 没钱了。 戚乐捏着空荡荡的荷包,望住空荡荡的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