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和政感叹:“本王只有那么点家底,现在都搭进去了……” 言官们的嘴就像无底洞,怎么喂都喂不饱,不知何时是个头。等他登上皇位以后,非要他们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王爷现在往宫里去?” “是啊,先去宫里一趟,再去太常寺和钦天监。” 都墨点头,问:“王爷不介意外人与您同行吧?” 尹和政连忙打哈哈,说:“哪里的话,本王的大业还要靠你们帮忙,说什么外人不外人的。” “哈哈,王爷真是心胸宽广,宽宏大量啊。” 许笑听他这么说,以为他故意说反话,给都墨使了个眼神。 厉害啊,明夸暗损。 都墨回她:心里明白就好。 “唉,本王再有能耐又怎么样?好处,功劳,哪样轮得到本王。要说十几个兄弟里本王唯一看得上的,也就只有老四,他的功绩是真刀真枪做出来的。”奉承话听听也就罢,尹和政顺势发起牢骚,“你说一个傻子,能成什么事?吃喝用度哪样少了他的,哪样不是最好的。本王就不懂了,拿一只不下蛋的母鸡当宝贝,他还能有朝一日孵出金疙瘩来?” 尹和政说的傻子,许笑和都墨心知肚明指的是尹和慧。 都变成傻子了,还如此被人惦记和记恨,可见尹和慧本人实在太有人格魅力。 这个话题可不适合长谈,许笑劝道:“王爷何必跟一个傻子计较呢?自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都墨替他满上茶,说:“消消气,孰轻孰重王爷可得自己掂量清楚,结骨眼上可别节外生枝。” 尹和政正喝茶,马车突然停了,杯里的茶溅到脸上,好不容易平息地怒火“噌”的一下被点燃。 这下都墨和许笑也没办法了,只能看着黑脸的尹和政拉开右边的车窗帘撒火。 “前面怎么回事?” “有一个孩子突然跑到马车前面来……” 尹和政伸长脖子一探究竟,头戴簪花的年龄女子背对着他,怀里抱着刚救下的小孩儿。细嫩的脖颈在阳光下扭动,安慰着怀里哭泣的孩子。簪花反射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姑娘察觉到有人在别处看着她,她突然回头,与他四目相接。 巴掌脸,精致的五官,眉目含情。 他突然想起一句诗,“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那是尹和政活了三十多年头一回看到女子产生那样的感觉,连他在十九岁洞房花烛夜挑开王妃的红盖头时都没有停顿的心跳,在与她对上眼后,忘记了跳动。 他好像上辈子就认得她,上上辈子也认得她,但每一世都没有等到,经历过无数次没有结果的等待后,终于,他等到了。 他与她在这一天重逢了。 可惜他还没有看够她的容颜,她便俯下身把孩子放到地上,被那小孩偷亲一口,她不生气,乐呵呵地笑了,翻身上马,刘海一摇一晃,遮不住她的笑意。 尹和政相信,这就是所谓命中注定的人。他甚至能够想象她依偎在他怀里陪他看万里江山的模样,小鸟依人,温软如玉。 马车挡住了视线,尹和政连忙掀开左边的窗帘,看她骑马从马车旁走过,她与同行的人说话,全然没注意到马车。 许笑好奇的探出半个脑袋,与姜云钰打了个照面。 哎哟喂,咋碰到姜云钰和许婉了?!昨晚他俩好像一直没回客栈,怕不是在尹和乐的府上住了一晚,连衣服都是昨天那套。 面面相觑,皆是一惊。 姜云钰本来在跟许婉说话,也没想到会在街上的马车里遇到许笑,旁边还坐着一位达官贵人,瞧着面生。 只是匆匆一瞥,宛如过客,谁也没打招呼。 马车继续动起来,与那两位骑马的人渐行渐远,他的心也随之飘远。 都墨见尹和政痴迷了,喊道:“王爷?” 尹和政这才察觉失态,放下窗帘,自言自语道:“瞧本王这魂不守舍的……” 可惜啊,只一面之缘,现在人走远了,还不知道她的姓名。 许笑和都墨交换一个眼神,只当没看见,给尹和政留些面子。 又过了一刻钟,马车抵达皇宫外城门门口,守门的禁卫军检查了侍卫的腰牌,直接放行。 马车有规律的晃动,离内城越来越近,很快就要进入宫中。 都墨问失魂落魄的尹和顺:“王爷,您要去内阁,我们不便跟着去。本座性格自由惯了,等会儿在宫里四处逛逛,若是不小心闯了祸怎么办?” “本王相信你是识大体的人,小错小过本王还担待得起。”尹和政摆摆手,示意他随意。 “好,爽快。”都墨掀开布帘,对赶马车的下人说,“停一停,我们在这里下。” 下车后,许笑和都墨站在马车边同尹和政暂别,尹和政将自己的腰牌掏出,交予都墨,以防出宫之时被人拦下。 难得进一次皇宫,许笑抱着四处转转的态度跟在都墨身后。 还没来得及细看鳞次栉比的楼宇,都墨连续几个飞身踏步站上房顶。 许笑吓了一跳,压低声音说:“喂,你干嘛?不会被人发现吗?” 春风拂面,风里带着丝丝暖意,提前预告着夏天的到来。 都墨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望着乌泱泱一片的皇宫。 “走吧,我们去个地方。” 许笑没办法,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跟着都墨走。 用轻功确实很快,落地时只要注意避开巡逻的禁卫军,并不会被人发现。 许笑刚想问他“去哪里”,突然反应过来,最近自己问他最多的一句话好像就是“去哪里”。她总是不知道他往哪里走,跟在他后面东一棒槌西一榔头。人活着总是有目的的不是,尤其是像都墨这样的BOSS级人物,肯定从出生时作者就赋予他艰苦而难以完成的使命。 她还记得,在“许笑”的梦里,他面对“许笑”母亲上吊时的冷静,教“许笑”练剑时的落寞,他让“许笑”撑下去的隐忍。没有人天生如此,按心理学大佬们的说法,一个人的过去塑造了他的现在。 都墨曾经说过,他的父亲和许婉的父亲都是因为皇帝的猜忌多疑自刎而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怎么可能原谅害死父亲的人。 许笑不自觉联想到一个恐怖的脑洞。 会不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不管是来金陵,还是扶持尹和政……那也不对,他这样做,对皇帝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啊。 难道是她想多了?都墨只是单纯为了那三十年的饭票而行动。 许笑看着他宽阔的背影,一颗心不自觉牵挂着他。 他们跃过浣衣局的后门,翻过御花园的围墙,到达最终的目的地——御书房。 都墨观察后,道:“就这里。” 都墨和许下趴在高处的琉璃瓦上,观察底下的情况。 不过一炷香,门口的羽林卫便换了一批。 许笑虽然不懂军事,也能看出皇宫外围的守卫明显薄弱,皇上身边的守卫却严密到了蚊子都飞不进去的程度。 “我们下去吗?”许笑并未对他的回答抱有期待。 “不用。” 都墨悄无声息把手伸入袖中,许笑慌了,按住他的手臂,说:“别冲动!” 就算他再恨皇帝,也不可能凭一人之力杀掉他之后突出重围的。 都墨看她满是紧张的神色,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拿这个~”说着,他拿出一只长长的黑色管子,“这个东西是九婴给我的,说是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风吹醒了许笑的脑袋,她现在可不糊涂。 你以为那是望远镜啊,我看是行刺的暗器吧。 “那也没必要到这里来看啊,找片山水看不是更好?” “几时变得这么聪明~”都墨的意图被她识破,解开她的压制,戳了戳许笑的脑袋,“让你不要多事了。” 许笑一把抢过,道:“你要送死就算了,干嘛拉上我!” 她的话刚说完,肩上被戳了两下,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点我穴?卑鄙!” 许笑除了能说话,一点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都墨从她手上拿走那支黑色管子。 “跟少林和尚们学的功夫,没想到有天能派上用场。” 黑色管子在他的手上转了几圈,都墨把它搭在屋瓴上,眼睛靠近瞅了好一会儿。 靠,大哥你完事儿没?她手举得酸,胳膊肘杵在瓦片上很疼哎。 都墨侧脸看她咬牙不说话,把黑色移到她面前,许笑下意识眯起一只眼往里面看。 御书房的窗户正好开着,从他们所处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坐在书桌前批阅奏折的皇上。 皇帝是个头戴黄色冠冕,六十岁左右的老头,皱纹和白发映衬着,衰老之态尽显,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龙椅上,笔捏在手里迟迟不下笔。 想来皇后病逝,这个年迈的皇帝是真的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