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废旧的木楼是一间三清庙,李安过已经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顺着那低吟望了过去,果不其然,方才那自己追击的蒙面人就躺在那老君像之下,由于知晓蒙面人方才受伤,李安过此时也不怕敌他不过,便逐渐地朝着那人逼了过去。 “没想到是你。”蒙面人开口说话了,李安过听到这声音,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蒙面人一把扯下了面罩,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看着李安过,露出了笑容。 “哥?”李安过眯了眯眼,不能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见。 “锦衣卫大人,可是来捉我的么?”李安康说。 李安过抛开了刀,来到李安康身侧:“哥,你怎么会在客栈里,这些日子你都跑哪去了?” “千辛万苦,瞒天过海,来到了凤栖山,和云国的人说事呢,好巧,你们就来了!”李安康咧嘴道,李安过登时惊愕:“那,那客栈里的那些人,不是云国的奸细?” “哪里来的云国奸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安康摇头道,李安过颤声道:“那些人...” “都是南门卫的弟兄。”李安康挪了挪身体,吃力地点了点头,李安过问道:“他们说你叛离了朝廷,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安康愣住了,他盯着李安过看了许久,随后虚弱地朝他招了招手:“来,近些。”李安过将头凑了过去,李安康拨开了李安过双鬓的长发,借着窗外的光亮看了一眼他的耳根,喃喃道:“果然是消忆花。” “消忆花?”李安过满目茫然,正当这时,庙外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一人大喊:“给我搜!”李安过听出来了,那是唐志宇的声音。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李安过赶忙将李安康拉起来,对兄长说:“先离开这里。” 李安康一瘸一拐,在李安过的耳畔说:“算了,你不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李安过搀扶着李安康,李安康腿上有伤,行动不便,此时双腿用力不均,带得李安过一个踉跄,这时已经渐渐听不到搜寻锦衣卫的人声了,李安康索性再次坐下来,他呲了呲牙,靠在了墙上,看着李安过道:“以前我是不明白父亲的做法,不过现在明白了。” 李安过看到李安康大腿上的血越出越多,当下就跪下给他处理伤口,他掀开了李安康的裤腿,几颗铁砂陷入了李安康大腿的肉中,一片血肉模糊,李安过皱了皱眉,嘴上一边说:“你明白什么?” “我明白父亲此前对你的态度,也明白为什么父亲要我也这般对你了,我们终于将你保下来了。”李安康欣慰地笑了出来,“你如今当上了锦衣卫,这可是当年父亲对你的期待。” “他什么态度?对我冷淡么?算了,别跟我提李炎。”李安过拎着自己的雁翎刀,替李安康挖出腿上的铅弹,然后又将自己的外套划成布条,给李安康的大腿结结实实地包扎起来。李安康对弟弟的态度不为所动:“整个李家都完了,也就只有你这个不起眼的孩子无惊无险地度过了这次风波,哎,起先我还怕你因为冲动,而因此丢掉了性命呢。” “我冲动,我怎么可能冲动,我这人最善于明哲保身了。” “是,从小到大,出了什么事,就属你跑得最快,不过那一次你并没有。”李安康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对李安过投来了满意的目光,“那一次那一次,那一天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算了,不提过去的事了。”李安康打住了话头,挣扎地站了起身,“不提就不提,谁稀罕啊!”李安过给兄长搭了一把手,李安康环望了一下四周,对李安过道:“行了,接下来我自己能行,你赶紧走吧,我现在是朝廷的通缉犯,你别引火烧身。” 李安过将扶着李安康的手又加了一把劲,嘴中道:“你得了吧,别逞能了。我说哥,以前的事情不说,那现在的你可得跟我说清楚啊,你们今晚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客栈之中。” “过儿啊,你相信哥哥是被冤枉的么?”李安康开口问了,李安过沉吟片刻,回道:“当然相信啊,你的性格跟李炎一样,勾结流寇,叛国投敌之事,依你的性子,是做不出来的,我想,我们可以去殿前申冤。” “不必了,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命,不要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 “我说了别和我说李炎。”李安过打断道。 “好好好,不说,那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吧,勾结流寇是子虚乌有,但是叛国投敌,唉...”李安康的言语间,透露出浓浓的无奈。 “怎么回事?”李安过诧异地看着兄长,李安康摇了摇头:“剩余的南门卫弟兄找到了我,足足有数千人众,这么多条人命,全都背负着冤屈,他们在风国活不下去,我总得给他们找一条生路。” “云国!”李安过的头脑一疼,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类似的话,可是他想不起来,他对李安康说:“你们要到云国去!” 李安康点了点头,李安过忍不住了,再次问:“哥,你们到底为什么蒙上冤屈,你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们!” “你就不要去想这么多了,你现在只需要好好活着,哥,和南门卫的弟兄们,就已经很满足了。”李安康显然不愿意多说,他扭过头来,对李安过说:“既然你执意要送,那就送我到西市的屏东药铺吧,弟兄们在那等着我。” 李安过点了点头,搀扶着李安康继续前行。 “李大人。”一个声音从李安过的身后传来,李安过蜂虿作于怀袖,吓得是心胆俱裂。 那个声音,来自于肖鸿万。 李安过放下了李安康,缓缓地转过身来,尾随之人果然是那位锦衣卫镇抚使大人。 “李大人,今日除贼,尽心竭力啊。”出人意料,肖鸿万仅只身一人随至,手中提着一盏明晃晃的大灯笼,身边并无一二锦衣卫士。 “下...下官。”李安过躬下了身,却不知道如何作答。 “哼哼,”肖鸿万将灯笼放在地上,哼哼哼地笑了出来,“所有人都看到了李大人好生勇猛,奋力追击穷寇,却未想到,原来是为了窝藏包庇。”肖鸿万冷笑间,已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册子,他刻意的将小册子朝着灯笼的火光对了对,然后又从腰间掏出了一根毛笔。 “大人做什么?”李安过问道。 “记录现行罪行!”肖鸿万煞有其事地晃了晃手中的笔,在小册子上刷刷写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明德二十八年秋,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李安过,勾,结,云,国,奸,细,暗中谋逆。” 李安过知道那个小册子的厉害,那叫无常簿,是锦衣卫捉拿犯人定罪问刑的依据,被写在小册子上的人名,大多被投进了诏狱,落个含恨惨死的下场,李安过也有着那么一本,可是他从未出过类似的差事,此时,他自己扔哪里了他都忘了。 “杀了他!”李安康低声告知李安过。 “他不是云国奸细!”李安过出言辩解,肖鸿万奋笔疾书的手骤然停了下来,他刻意张大了嘴,阴阳怪气地说道:“哦?不是云国奸细?李大人,你告诉我,你身边那位受伤的人,是谁?” 李安过一想,李安康乃朝廷通缉犯,这也说不得出去,当下好生为难,肖鸿万嘲讽道:“这半夜三更的,难道你还在街上拔毛济世么?”说罢,肖鸿万将无常簿放回了怀里,轻轻地用手拍了拍,对李安过做足了戏份,然后拿起地上的灯笼,缓缓地朝兄弟二人走了过来。 “李大人,你刚进京的那一天,我就觉得你心里有鬼,想想看,父亲是拥兵自重的边臣,勾结流寇,哥哥是个反出朝廷的叛将,在这一家子里,能出个什么好鸟来?”肖鸿万感叹道,李安过身边的李安康怒了,愤而骂道:“放你妈的狗屁!” “李大人,这人究竟是谁,你难道想让本镇抚来亲自验看么?”面对谩骂,肖鸿万的情绪有些激动,但他还是接住了方才的话头,“我跟义父说过,你不是好人,小太师没有理会我,我跟陛下说过,他竟然也无动于衷,可是...”肖鸿万将头凑了出来,轻声道:“如今证据确凿,李大人,真真确确是个乱臣贼子!” “大人少给我扣帽子,大人说的我都不知道,我这锦衣卫百户,是陛下御旨封的,是小太师宣告的,倘若真是大逆之臣,我连京城都进不了。”李安过心乱不已,情绪也多有不快。 “让我来看看,大人身边的这位贼人,是谁?”肖鸿万举起了灯笼,朝着李安过身边一照,李安过心一慌,出手想拦住肖鸿万的灯笼,可是还是慢了一步,肖鸿万手中灯笼那黄橙橙的光亮,将李安康的一张脸照得通亮,李安康眯起了眼,扭头躲闪。 “哟呵!还真的不是云国奸细呐!”肖鸿万兴奋至极,“我说什么,我说什么?这说将军将军便到了啊,这不是风国的年度首号通缉犯李安康指挥使嘛?”肖鸿万笑吟吟地朝李安康伸出了手,想把他的脑袋掰正,却未想李安康仅是腿上受了伤,手上的功夫着实不弱,他双手如蛇,瞬息之间便将肖鸿万耳朵手扣在身前,肖鸿万面露惊讶,急忙动手应对,好一番有惊无险,才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李大人,不是云国使团又是如何,你这通奸的罪名,还是一样要坐实,”肖鸿万揉搓着方才被李安康扣住的手腕,回头朝着李安过狞笑道:“暗通叛军之将,李大人,这名头也不好受啊。” “肖镇抚,事情真的不能好好商量了么?”李安过转念一想,考虑着是否能用钱或者别的方式解决问题,岂料肖鸿万凉凉一笑,对李安过说:“你把本镇抚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我虽爱小钱,但是这些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我可马虎不得。” “那今日就非得大家都下不了台么?”李安过说,肖镇抚哈哈大笑,走到李安过的身边,满带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办法倒是有一个,你过去,将你的兄长杀了,我向你保证,李大人今夜平安无事。” 李安过扭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李安康,李安康面无表情,也静静的看着李安过,李安过左右为难,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希望坐在那里的不是自己的兄长,而是另一个陌生人,这样他会毫不犹豫地过去将对方砍成两段。 可是坐在那儿的,实在是自己的长兄啊,虽然李安康如同李炎一般,平素里对李安过的态度不冷不热,可相较于李炎来说,李安康在李安过的少年时代,可有人情味多了,李安过想起那年他高烧不退,李炎仍是逼他光身在雪地里扎马步,厉大年泪求李炎也没个结果,还是李安康看他可怜,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李安过的身上,为此连他也受了李炎的责罚。更何况,他李家这辈就这么两个男子,如今李安康可以算是李安过唯一的亲人了。 可若是不杀,他的仕途还是次要,最主要的是,他得进诏狱。而且如果不杀,那他们兄弟二人最后都得死,若是他杀了李安康,还能活下一个。 李安过全身如同被抽空一半,脑壳内空空如也,他就这么怔在肖鸿万的面前,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李大人,你可得好好想想了,诛杀叛臣,可官升两品呢,杀了他,过得数日,你就是万人艳羡的锦衣卫同知大人了,更何况,大义灭亲,从古自今,都乃佳话啊!”肖鸿万怂恿道。 李安过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紧,他的心在那一刹那,变得冰冷无比。 “好,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