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还行提水上来时便见得李勖从顾兰亭房间里匆匆出来,他心里一惊,还没想好问什么,那人已下了楼。 他进门,发现顾兰亭已经穿好衣服正在梳头发了。他急着往前走,差点儿踩到屋中间的胰子,踉跄了一下。 “你们……怎么回事?”柳还行默默捡起脚边的胰子,还有木瓢。 顾兰亭有些心虚,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他不会,不会看见你洗澡了吧?”想到这个,柳还行惊得跳了起来。 “那……还不是怪你。” “怎么能怪我呢,你不是叫我去打水吗?我都没看到他,诶,他来我怎么可能没看到他呢?”柳还行开始日常摸头纳闷儿起来。 “算了,也没看到什么。”顾兰亭接过那木瓢和胰子放于案上,想了想,还是出声问了。 “你说,我以前……认识他吗?” “不认识啊,哦不,我不认识他,你……应该也不认识他吧。” “可我觉得他认识我。”顾兰亭语气严肃起来。 “怎么可能?不可能吧……那他是认识顾兰亭还是沈兰亭?”柳还行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因为他觉得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顾兰亭的身世了。 “我也不知道。” 顾兰亭摇了摇头,拿着东西出去了。柳还行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没由来的心痛。像是有什么往事压在心口,重重的,那是顾兰亭的往事,他在替她心痛。 她只是一个女子,本不该背负那么多的。 顾兰亭病好了,便又开始准备策论,每日俱是闭门读书,从《治安策》到《治安疏》再到《酌古论》,她读了一遍又一遍。 而柳还行则是继续浪荡逍遥,时不时地出去喝喝小酒,看看景色。 他大概是这届贡士里面最轻松的人了,因为他其实并不想要那个功名。 他家里很富,可以说是绍兴府会稽县的首富了。他吃喝不愁,进京赶考,全为了陪顾兰亭这个女扮男装的发小。 他得护着她,不能让她出事情。虽然……好像每次都是她护着他的样子,连掉下水了,还是得她去救他。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有这么一个强大的发小也没什么不好。她将来平步青云了,他也跟着沾光啊! 寒潭酒楼。 这是京城最贵的一家酒楼,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喝到御贡的寒潭香。而且每日只有二十坛,先到先得。自从那一日在太傅府喝了寒潭香之后,柳还行便垂涎得紧,每日都往这酒楼跑。 要知道,他这一生除了酒,别无所好了。 可是,他十回来,十回都没有买到酒。 这日他好不容易抢到了最后一弹,可来了一个公子哥儿,非要拿走他的酒。 “识相点儿的赶紧滚,这酒是我的了。” 那人伸手去拿酒,柳还行往后一退他便扑了空。柳还行不欲理这纨绔,自顾自往外走去。 “拦住他!” 柳还行被一群小厮拦住,个个恶狠狠地看着他,这让他心里很是不悦。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我的就是我的。天子脚下,大家总是要守规矩的。” “规矩?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跟我谈规矩?” “你是……看你这尖嘴猴腮的样子,多半是个猴子。” 听得柳还行这话,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柳还行确实不知道面前是谁,听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才知道他叫柳仁,是权倾朝野的太师柳儒意的儿子。 原来是那老狐狸的儿子! “你这厮说什么呢?来,给我打!” 柳仁一声令下,便又从外面进来了一群彪形大汉,他们个个都拿着手腕儿粗的木棍,对柳还行虎视眈眈的。 柳还行虽然孤立无援,倒也没想着要跑路。只是他没来得及找到个防身武器,棍子已经招呼到了身上。 “砰砰砰……” 那些人当头就打,柳还行虽有些功夫,但终究寡不敌众又无处躲避,渐渐地身上已经挨了不少棍子。 众人都为柳还行倒吸了一口冷气。 “啪!” 又是一棍子过来打中了柳还行的腿,痛死他了,他刚想闪身躲,不想碰到地上的板凳,眼看就要头着地了,下一秒却被人拎起来了。 “啊~” 柳还行惊呼了一声,因为拎他起来的竟然还是个女人。这声惊呼,也导致他再度没站稳,跌到了地上。 “嘭嘭嘭~” 那女子刀未出鞘,仅以掌力便将面前几位大汉摔出了几丈远,那几位大汉当即吃不住痛,嗷嗷嚎叫起来。 “大胆,哪来的乡野莽夫,敢在我京兆尹门口闹事?” 她一出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连嚎叫声都止住了。声似洪钟,铿锵有力,却又极悦耳,柳还行还从未听过哪个女子有这样的声音,不禁惊奇。 再抬眼细看,那女子双眉修长,目光湛湛有神,十分美丽之中,又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又雍容华贵,让人不敢逼视。 如果他没猜错,面前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女神捕,周缨。 “哟,又是你,我们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你又来坏我的事儿。我告诉你,我今天还就要闹事儿了,继续打!” “柳仁,你打的这位可是新科贡士,要是打坏了,不知柳太师这次,还会不会来给你善后呢?” 听到这话柳还行有些惊讶,她怎么知道自己是新科贡士? “你这娘们,当真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别以为……” 柳仁伸手指着周缨,话还没说完,她的刀已经架到了他手腕上。 “你别搞错了,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缨眼光凌厉,说话声更是凌厉。 那柳仁也是个会功夫的,此刻被一个女人架着刀说话,面上颇为不爽。他后退了一步,拔剑出鞘,与周缨打斗起来。 可他太弱,不过两招便被周缨制住了,这回刀都架到了脖子上,真是太丢面子了。 “杨遇安来了。” 这时,不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周缨下意识回头去望。柳仁见她收了刀,拔剑便向她背心刺过去,想一雪前耻。 “大人小心!” 眼看柳仁就要手起剑落,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顾兰亭一脚踢飞了他手上的剑,震得他虎口生疼,后退了好几步。 他正想开口破骂,却在看清来人眼神后生生遏住,那眼神太冷了,冷得有莫名的杀气,竟然让他害怕了。 “在人背后出阴招,你可真不是个汉子。” “对,不是汉子。” 顾兰亭语气尖厉,旁边有大胆的人点头附和。这下柳仁真的是脸面全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他自知理亏德也亏,冷哼一声,丢下剑便甩袖离开了。 “多谢。”周缨拱手对顾兰亭道谢,眼神里流露出了淡淡的欣赏。要不是他,她可能要血溅当场了。 “不不,是我要多谢大人,救了我这位呆子朋友。”顾兰亭说着,扶起了地上柳还行。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柳还行腿疼得都站不稳了,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这是在下职责所在,无需道谢,你快带他去找大夫吧,出门右拐便有医馆。”周缨淡淡瞥了柳还行一眼,皱了皱眉,这柳仁下手也太狠了。 “告辞。” 顾兰亭扶着柳还行出去,经过杨遇安身侧时,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杨遇安看她扶着人步履艰难,当即遣了随从过去帮忙。 他转身看周缨也走了,便快步跟了上去。 “阿缨,你可有伤到?”杨遇安来这里,是因为听说周缨与柳仁又打起来了。 “没,没有。”此时两人已出了酒楼,光天化日,听得杨遇安如此亲昵地叫自己的名字,周缨的俏脸立刻烧了起来。 他,是她媒妁之言、指腹为婚的丈夫,也是她心上之人。 周缨放慢了脚步。 “阿缨,不知近日府中可还好,听说老师腰疼又犯了,如何了?”杨遇安口中的老师即是周缨的父亲,当朝太保周勃,是自幼教授他骑射的老师。 “府中一切安好,父亲腰疼是老毛病了,谭大夫来看过了,如今已经大好了。”谭大夫即谭佬,京城第一名医。 杨遇安点了点头没再问,过了一会儿,他停下脚步,伸手拉住了周缨。周缨自幼习武,手自是不如平常女儿家白皙细嫩,虎口还生了茧子,可他握在手里,细细摩挲那茧子,便觉得心旌微漾,满心欢喜。 “阿缨,经冬历春,我们已有几月未见了,你可有想我?” 他的话轻轻浅浅温温柔柔,听来仿佛是羽毛挠着心一般,又酥又痒。他看着她的眼神又是那样真挚,让人稍不小心便会沉溺其中。 周缨到底是没受住,慌忙抽开了手。杨遇安再次伸手想去拉她的手,却叫她溜了。 “我……我还有公事先走了。” 周缨落荒而逃。 他看着那抹纤直的背影,温声笑了。他多幸运,能看到她不胜娇羞的这一面。面若飞霞,灿若桃花,只回忆她这样子,他便觉得此生足矣了。 他多幸运,这媒妁之言,亦是他心上所爱。 “杨公子,不知这坛酒该当如何?”这时,酒楼的老板拿着那坛寒潭香走了过来。刚才场面混乱,这酒倒是幸存下来,也没人拿走。 “送去云来客栈罢,给一个叫,顾兰亭的人。” 杨遇安念及顾兰亭的名字时顿了一下,这人还真是胆大,敢当众踢柳仁的手腕子,怕是柳仁以后还要找他麻烦的。 顾兰亭,真是特别,与别人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