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家到学校，中途要经过一条百来米小街，叫公孙路，双车道，左右两边的人行道高出几公分，种的银杏树。齐欢看着两边的树从郁郁葱葱到树顶开始变黄，慢慢地，这层浅黄开始一层层地从外至里地渲染开来，待到每片树叶的最里层也变成了浅黄色时，最外层的浅黄已经变成了金黄，这层金黄又开始了再一次渲染，如此这般，直到整棵树变成黄橙橙的，许多天又过去了。齐欢靠着车窗时不由得想，大自然这个画工，跟自己一样，也是闲的，若是一次画完，几天功夫，之后不免无聊，便这样一笔一笔一遍一遍慢慢描绘，才既打发了时间又添了乐趣。 到树叶片片飘落的时候，这条街开始禁止车辆通行，金黄的落叶铺满街道，踩上去沙沙作响，美不胜收，此地成为摄影拍照和写生者的乐园。齐欢买一支冰淇淋，坐在老板娘摆在树下的长凳上，看着他们嘻嘻哈哈，摆pose，热烈地讨论怎么样在镜头里最美，她随手捡起落在长凳上一片金黄的扇形叶，凑近了，再捂住另一只眼睛，啊，我的镜头里也变成一片黄橙橙的了，那些讨论最美的人儿啊，你们在我的镜头里都是最美。 待银杏树全都变成光秃秃的，这一年都过去了。 这日，齐欢又到公孙路，走进常去的蛋糕店，收银台边一个小男孩急切地吵吵嚷嚷：“阿姨，真的，我只有这么多钱，拜托，做个这么多钱的生日蛋糕吧，小一点的。” 收银员有些为难：“这些钱不够买生日蛋糕。买两块小蛋糕好不好？看，红丝绒，黑森林，cheese...多漂亮。” 小男孩睁大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可是两块不够分哪，”手指着旁边的8寸蛋糕问，“阿姨，这些钱，做个比这个小点的也不够么？” 收银员为难地笑：“小朋友，这个...” 齐欢走上前：“小朋友，姐姐送你好不好？” 小男孩转过身，白白净净，黑眼珠圆溜溜的像两粒扣子，他愣了一下，有些戒备：“姐姐，你为什么要送我啊？我所有的钱都在这，以后也没有钱还你的。” “因为今天我也过生日啊，我希望今天过生日的人都幸福快乐。” 小男孩脱口而出：“你也过生日啊，好巧啊。”“好巧。” “这是缘分哪。我们有缘，姐姐不是坏人。”齐欢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像大灰狼。 小男孩偏头想了想，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眼里的戒备放下，慢慢笑起来：“谢谢漂亮姐姐，姐姐生日快乐。” 收银员闻言松了口气，问：“两个8寸吗？” “一个8寸，两块红丝绒，两杯奶茶。”齐欢摇摇头，又侧头对小男孩说，“你先去选要生日蛋糕要哪款。待会姐姐请你吃块小蛋糕。” 小男孩站着不动：“姐姐，你为什么不要生日蛋糕啊？” “因为家里已经有了呀。” 小男孩这才去选了款式，待齐欢付账后，两人在窗边落座。小男孩说他叫张子画，他有个哥哥，今天过15岁生日，哥哥再过几个月就要南下去打工，他舍不得却没办法，小脸上满是悲伤：“我存了好久的钱啊，可惜还是不够...哥哥成绩很好的...妈妈很伤心，说对不起小姨和哥哥。” 哦，不是亲哥哥。 齐欢想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又想小孩肯定也听不懂，便只是说：“你这么用心给他过生日，他会很高兴的。” 蛋糕做好，张子画拉着齐欢谢了又谢，这才喜滋滋地走了。 齐欢还不想回家，便拿出作业，做到一半，一个黑影站在面前，她抬起头，瞬间惊呆了。 秦明！ 前世在孤儿院里的那个黑黑壮壮的秦明！ 他说过，你要记得我。 ...... 秦明一看齐欢的神色也呆了呆，为什么她的眼神像是认识我的模样？白色羽绒服，红色围巾，衬得巴掌小脸又白又嫩，眼睛又黑又亮，此刻的眼神却有些朦胧，如梦似幻，秦明心里有些痒痒，转头却瞥见桌上钱包的logo，他嘴角下压，轻轻在心底自嘲，想什么呢，怎么会认识，你根本不认识这样的女孩。 张子画拉着秦明的手，身子一扭一扭，脸上又羞又愤：“哥哥！” 秦明一手便制住了他，对齐欢解释：“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不能这样，谢谢你。”说完另一手递过一张100块。 齐欢回过神，并不接过，只是说：“你别这样。” 张子画还在挣扎，秦明不得不直接把钱放在桌上：“不，应该的。” 齐欢把钱塞还给他：“这个蛋糕是我送给张子画小朋友的，他要做什么用，我不管。但是，你要替他还蛋糕，我不接受。这个蛋糕，根本就不关你的事，还不还，要还，怎么还，是我跟张子画之间该商量的事。” 噼里啪啦这一长串话让秦明一愣，待要说什么，齐欢又轻声补充：“你这样做，张子画小朋友会很难为情的。” 张子画听了便停止挣扎，可怜巴巴地看了看齐欢，又瞄准秦明，小脸通红，眼眶开始蓄泪。 秦明瞪眼凶他：“男孩子，不许哭。” 张子画便皱着脸，嘟着嘴抱怨：“好凶啊。” 秦明想了想，郑重地对齐欢说：“你说得对。谢谢你。祝你生日快乐，好人有好报。” 待二人走出店铺，齐欢才真正回过神来。怎么会在这里遇到秦明，是谁，又是在哪里出了岔子，秦明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眼看二人的背影越来越远，齐欢飞快地冲出去，大声喊：“秦明！”一路气喘吁吁地冲到他们面前时，才发现秦明一脸惊诧。 齐欢定了定身，喘着气手往后指：“我们学校，”又发现方向不对，便收回手，“就是二中，传说中的千年老二，”齐欢不好意思地解释，“总是想打败一中，所以会特招一些学生，专门拼分数，拼名次，这些学生免学杂费，还有奖学金，高考要是考得好，也有奖金！” 听到后来，秦明已经敛了神色，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齐欢有些难为情，她让秦明难堪了，这是人家掩着藏着心底计较着的私隐，自己却一把就掀开了。可是...还能怎么办，她是真心希望秦明好！ 齐欢低着头，退后两步，喃喃道：“对不起。”不待秦明反应过来，又抬起头，真切地看着他：“秦明，你试试吧，就试一试！”说完，便疾步回了蛋糕店。 秦明站了一会，看那抹白色的身影不见了，才扯着张子画往回走，疑惑地问：“你跟她说我叫什么了？” 张子画根本没听他说话，执着地试图用脚踢他，被躲过了又继续，嘴里嘟囔着：“都怪你，让我在漂亮姐姐面前超没面子！真讨厌！” 齐欢回家的时候，其他人都没回来，张妈急忙张罗着摆饭。 吃饭看书洗澡睡觉，这一天过完了，生日也过去了。 这次意外见面之后，考试，放寒假，春节又到了，齐欢都再没见过秦明。 除夕夜，徐太太冲着徐伯林抱怨：“都怪你，你就没做好榜样，所以小二才跟你学，过年都不回来了。” 徐仲森早前打电话说今年过年不回家，要跟队友去登山，徐太太还盼望着这小子说说罢了，最后来个惊喜，结果却是真的不回来。 徐伯林不满地问：“怎么是我没做好榜样！明明是爸没做好榜样，我们都是有一学一。” 徐太太不好意思地笑：“瞎扯什么呢！” 徐伯林得意地笑开：“当年奶奶抱怨过多少回，还当别人都不知道呢。你跟爸谈恋爱时，过年跑到国外去，都不回家。我跟小二这还算好的，就念书的时候偶尔不回家过年而已。这，可不是有一样学一样么。” 徐太太又笑，笑容里多了点甜蜜和回味，拧着徐伯林的胳膊道：“小二不回来，你这几天乖乖的，不许随便乱跑！” 徐伯林哎呦一声闪开了，招呼齐欢出去放烟花。 齐欢拿着仙女棒跟在徐伯林后边捂着耳朵又笑又跳，待所有绚丽的烟花都在夜空中沉寂，徐伯林笑道：“早知道你这么喜欢烟花，就该多买些。” 齐欢摇头说：“这些就够了。” 徐伯林不同意：“喜欢么，就该多买些。等明晚，我们放上一个小时，让这个城市的所有人都能看到。”说完，就点了烟，遥望某个方向，神色中晦涩不明，他摆摆手示意齐欢先进去。 齐欢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徐伯林正是浓情蜜意，他头次起了结婚的念头。可惜，双方见面后，徐太太极不喜欢那个小女孩，那一场恋爱让徐伯林伤筋动骨。此时，那个她，也许就在那个方向孤单等待吧。明晚的那些烟花，也是为了她吧？ 敲钟前，徐仲森打电话回来，徐太太先是抱怨一番，接着又心疼，吃的什么，玩的什么，嘱咐说千万不要心疼钱，要好好过年，最后又说明年不许任性。徐鸿木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交代注意安全。徐伯林拿过电话就闪了出去，半晌后才回来，把电话交给齐欢。 齐欢慌慌张张接过电话：“喂，二哥。” 电话那边空旷安静，有呜呜的风声，信号不好，徐仲森扯着嗓子喊：“齐欢，前几天，我们在草原上奔驰，晚上，把座椅放下，躺着，眼前就全是星星，闪闪发亮，离得那么近，好像站起来，踮起脚，就能摘下来。” “今天，我站在4500米的山顶上，四周一片白茫茫，我垫起了脚，可是星星还是那么远！” “齐欢，世界之大，天高地阔！” 齐欢完全没料到徐仲森会跟自己说这些，一时百感交集，万千滋味涌上心头，眼里就有了些湿意，她拼命忍住了，若千思绪也只是化作低语：“二哥...二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