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外室子。 自打我亲爹的第六房妾室给他生了个胖儿子以后,他便不再来这城郊的别院了。 若问为何? 只因府中大夫人真正所爱之人,直至染病逝去心里想的念的也是我娘。没有生育能力的她宁可让我爹接连纳了妾室,也不愿让我爹接回我们母子,给我娘一个名分。 早在我三岁的时候,府里来了个算命先生。 他说我命里克父。 他说我天生不详。 所有人都知道,那不过是攻于心计的大夫人使出的手段。唯独我那个糊涂爹,信了。 我们娘俩儿因此搬到了荒郊野外的别院。不久,我那个亲爹又娶了第七房姨太太。再然后,我和娘再没见过我爹。 娘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苦等待中眼睛逐渐失去了光彩。 九月初十那日,是金水的周岁生日。而金水,是六房那位生的,我血缘上的弟弟。 不过那与我彻底没关系了。我娘在看过大夫人送来的生日筵席请柬时,一眼向我看过来。 饱含恨意。 于是,金水周岁生日的那天,我便成了流落在长安街头无依无靠的孤儿。 没错。娘不要我了。 就像爹不要我们了那样。 饿了整整一天半,我终于放下了道德的约束,压制住了内心的挣扎。 光天化日之下,我偷了别人的银子。 那年,我七岁。 许是我天生没有富贵命,连街尾的老叫花子都夸我是这条街上偷儿手艺学的最快的。 一年,两年,三年……我十二岁那年已经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偷儿王。只要我想,绝无失手。 因为下手快,和手下的人配合好,偷来的东西很快就能被转移。官府那些人明知道是我做的,却抓不到证据。 呵……能奈我何? 就在我以为我此生都会混迹于长安城里大街小巷,以偷为生的时候。 我栽了。 栽在两个身着华服,一看就是有钱公子哥儿的身上。真不是我手艺不好,而是他们反应太快太敏感。 “知远,这偷儿胆子不小啊!都偷到咱们这里来了!”其中一个人拎着我脖领的衣服,我试了半天,逃不开。 “哼!小爷我还从来没失手过呢!今天栽了,是我技不如人。你们报官也好,打我一顿也好小爷认了。最差不过丢一条贱命,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一说出,我自己都怔愣了几秒。原来我心里,早就有了不想活下去的念头。 “反正也没人在意我的死活。”我忍不住嘟囔出内心的想法。 “嘿,你小子耍横是不是!偷东西很光荣是不是?”领口越来越紧,我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苏扬,你松手吧!”另一位华服公子这样说着,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 这人真奇怪,被人偷了还能笑得出来。 “知远!”我身后那人虽然不满,但还是放开了我。 没了束缚,我撒腿就跑。可刚跑出去一步,就被人再度拎了回来。 “我要他松手,又没说你能走了。”这次,竟然是有笑模样的那人拽住了我。 眼见我手下的偷儿一个个躲在暗处担心地看着我,我彻底失了耐心,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能不能利索些!” “还挺狂是吧!来,我今天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皮鞭子蘸凉水。” “苏扬……” 让他们两个吵去吧,打起来才好呢! 谁知就在我左顾右盼寻找合适逃跑路线的时候,笑模样的公子突然说了一句话。 就是那样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 “苏扬,送他去威虎营。让祝序焘亲自带他。” 威虎营?听起来像是军营。 我才不要去!我在这里多自由! “我不去!你们少安排我!” 那个叫苏扬的人一瞪眼睛,“不识好歹的东西。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上呢!你不去正好。” “哼!”小爷我才不稀罕。 那个叫知远的公子显然是两个人里面真正主事的那个。在表示过我不想去那个什么营之后,他忽然蹲下来一些与我视线平齐。 “你的人生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只在这条大街上做偷偷摸摸不得见光的事情,你甘心吗?你对得起你的爹娘吗?” 好像……是不太甘心。 最主要的是,对不对得起我爹无所谓。我娘……即使她不要我了,我还是恨不起来她。 “我想先去看看我娘再决定。” 对面的人显然很诧异,大约没想到我亲人还在世,可他仍是跟我去见了我娘。 坐在宽敞的马车上,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仔细嗅嗅,还有新衣服独有的一种香味。 面前摆着各式瓜果,那两人在马车那边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没想让我听见,可也没刻意躲着我。 那一瞬间,我心中竟然有种曾经在娘身边才有过的感觉。 有家的安心的感觉。 或许,他们真的不是坏人。说不定,我可以信任他们去那个什么营。 一刻钟之后,马车停在娘住的别院门前。其实被赶出这里后我一直没回来,说是恨,其实是怕。 我怕被娘再一次的抛弃驱赶。 我怕再次看到娘面对我时,那种恨不得我从来没出生过的眼神。 被那个叫苏扬的不耐烦的拎出马车。敲开大门,里面的人竟然出来就和我们说穆先生不在,要我们改日再来。 “什么穆先生?我娘呢?”我不由有些急了。 那开门的管家疑惑地问,“你娘是谁啊?” “就这府上的女主人。何秀卿。” 管家想了一会儿,才知道我说的是谁,“你说她啊!她早在两年前就死了,人都入土了。这别院现在是穆家的产业了,小哥儿,你要找……额,你去别处吧……” 娘,死了?我站在原地久久不敢相信。她怎么死了呢? 一颗心越来越沉,我耳朵一瞬“嗡”的响着,好像外界的声音完全都听不到了。 肩上被人安慰性的拍拍,“逝者已去,请节哀。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了。”明明声音是从我嗓子里面发出来的,可听起来好像又不像我说的似的。 叫知远的那人叹了口气,“唉……不知道你就去参军吧!好歹能混个人样出来。等你自己能凭正经本事养活自己了,或者想明白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沉默片刻,我俯身跪在他面前。 “我愿意从此生死不论的追随您,任凭您差遣。只有一样,能不能请您找到我娘的墓,我想去拜祭她。”方才我问过那管家,管家表示不知情。如今,我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个今日方认识的人了。 “这件事我应下了。”那人再次叹息,“不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又想,抬起头看着我的主人。 “主人,我叫何念卿。您叫我念卿就好。” 后来,我真的去了军营,那个叫威虎营的威严而神圣的地方。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给我提供了一处容身之所的那个华服公子,是大魏王朝尊贵的亲王。 律王,魏东亭。 从此,我便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军营历练。仅为有机会成为那人的护卫,来报答他对我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