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罗希带着她的两个下属坐在她自己那辆玛莎拉蒂里，守在百盛酒店员工住的廉租房外，她知道张海清和阮小枫两人中必有一人是杀人犯，在说谎，在嫁祸另一个人，所以她先把一个关起来，放任另一个为所欲为。如果真的有心栽赃别人给自己脱罪，光动动嘴皮子怎么够呢？势必要往对方那里塞些货真价实的证据。 她在等着张海清出手。 廉租房的楼宇门不断地开开合合，住在楼里的酒店员工出来进去，就是不见张海清的人影，江罗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江承安的电话打来得很及时，在他说出张海清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诡计后，支撑江罗希相信此人无辜的唯一基石也崩塌了。 她现在只要等张海清出门行动，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要等。 廉租房二楼的某个房间里，窗帘错开了一线缝隙，很快又合上，挑动窗帘的干枯手指缩回，窗帘后的人冷笑了一下。愚蠢的警察，在等着他出手吗？ “海清，干嘛呢？过来打牌啊。”嘴里叼着烟的中年男人呜嗷不清地喊了一声。 “好。”张海清走过去盘腿坐下。 “找到干活儿的地方了吗？”另一个男人一边洗牌一边问他。 “还没。”张海清缩着身体，一副挨了欺负的老实人模样。 “哦，没事儿，你也不用着急，就先住这儿就行，反正我们两个还是酒店员工，可以住在这儿，就当收留你了。” “嗯，谢谢你们，但我还是会付房租的。”张海清说。 “那敢情好。对了，那个臭丫头什么来头，怎么老是针对你啊？” “不知道，可能是哪个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学生，看出我得过抑郁症，猜到可能又引发了妄想症，所以想嫁祸我，给她自己脱罪吧。” 那问话的人为他打抱不平，“这你得告诉警察啊！” “告诉了。” “哎，对了，你是因为什么得的抑郁症啊？”那人又问，接收到另一人的眼色后，立刻又解释说：“我就问问，我好奇，你别多心。” 张海清笑笑说：“没什么，只是我那时候年轻，才二十出头，有梦想，后来发现完全无望，钻牛角尖，没想开，就抑郁了。” “啥梦想啊？” “不提了，陈年往事了。” “哦。”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褪去，天彻底黑了，江罗希不知道张海清是不是在等天黑了才出动。 这时刑警小王打来电话，说宋茹父亲声称他们家从来不认识一个叫张海清的人，看过照片后也说没见过这个人。 “要我说他俩也不可能认识，宋茹是天之娇女，她爸那么有钱，她从小上的都是贵族学校，根本不可能认识张海清那个穷小子。”小王这人嘴碎，汇报完问讯情况还叨叨半天。 江罗希重重一拳捶在方向盘上，吼道：“怎么回事？那什么……想办法联系上宋茹大学同学，还有，查查张海清在哪上的大学……” “头儿。”小王转着声调叫了一声，“张海清没上过大学。” “那……那就问问宋至荣认不认识阮小枫，把那天的监控录像传过去给他看，让他看脸。” “行，等录像传过来了我再回您电话。” 江罗希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越想越火大。如果张海清真的完全不认识宋茹，那难道说谎的人是阮小枫，自己一直在被这个小丫头耍着玩？ 江罗希掏出自己的车钥匙丢给副驾驶位上的男警察，“你们今晚一直守在这儿，我回趟警局。”她下了车叫了辆出租车，火速赶回警局。 江罗希到了拘留室外，发现自己侄子正坐在外边陪人家聊天，更是火冒三丈。“江承安你给我起来！” “姑，你怎么了？”江承安有点儿吓懵了，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惊恐地看着江罗希。 阮小枫也站起来，望着江罗希怒火熊熊的双眸，读她的的内心：张海清根本就不认识宋茹，阮小枫，你是不是耍我！ 怎么可能？张海清明明说都是宋茹害的，说现在的一切都是宋茹造成的。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 江罗希迈上前一步，拿一把小钥匙捅拘留室的铁门锁，说：“张海清不认识宋茹，宋茹从小上的就是贵族学校，跟张海清那个穷小子一点交集也没有，宋茹的父亲也说他们家从来不认识张海清这个人。” “那大学……”阮小枫还欲分辩。 “张海清一个酒店后厨的帮厨像是上过大学的人吗？”江罗希粗暴地扯出阮小枫，“推翻那个不在场证明的也是你吧，你让承安告诉我的吧，没什么根据瞎猜的吧？还有啊，我会不知道查变装的人吗？用你提醒，你以为我这么多年刑警白干的吗？”她推搡着阮小枫往审讯室走，“阮小姐，我们从前可能是跟你太客气了……” “姑，你干嘛？要刑讯逼供啊？”江承安抓着江罗希的胳膊。 江罗希恶狠狠地瞪着侄子，“你还看不出来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一面之辞，她在误导我们，我们的调查方向已经偏离了！张海清没有作案时间，没有杀人动机，他根本连个嫌疑人都算不上！” “他不算，那我就算吗？”阮小枫大叫道，“我是有作案时间，可我有作案动机吗？我认识宋茹吗？” 江罗希顿时语塞无言。 她的电话适时响起，她接起，那边的小王说：“头儿，宋茹也不认识阮小枫。” “知道了。”她挂了电话，松开抓着阮小枫的手，“对，宋茹也不认识你，你也没有作案动机。” 阮小枫觉得江罗希快要崩溃了，估计她没碰上过这么稀奇古怪的案情，凶手杀人后第三天就自首了，自首完了又不承认了，拼命想给自己脱罪，外加自己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没完没了地搅局，整个案子就更复杂了。 不过她记得在她的世界里一个复杂的杀人案经常一查就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这么一对比，这个平行世界里的警察心理素质也太差了。 阮小枫沉着声音道：“江队长，你听我说，张海清真的认识宋茹。今天下午当我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杀宋茹时，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凶狠，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他恨她，他跟她有仇。我有个室友很喜欢心理学，她对测谎最有研究……” “测谎？” 利用微表情测谎对2015年的人们来说都是难以理解的事，何况是对2003年的人。阮小枫用大白话解释说：“就是看人细微的表情推测他的心理，戳穿他的谎言。我室友平时总跟我们讲，我也大致能看出来人的表情下隐藏的心思，今天张海清表现出来的情绪绝对是憎恨。” 江罗希难以理解地问：“你是说光看人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阮小枫说：“想什么看不出来，但是能看出来他此刻的情感，是喜欢、厌恶、愤怒、惊讶、困惑还是什么的。比如说，您现在虽然平静下来了，但是……”她转向江承安，“江承安，你还是能看出来你姑姑很生气并且很讨厌我吧？” “嗯。”江承安点头。 “那么明显？”江罗希问。 “嗯。”江承安再点头。 江罗希捏着下巴说：“难怪小王小吴他们平时那么怕我，我生气的时候很吓人？” “嗯。” “嗯。” “你俩闭上嘴！别一唱一和的。” 阮小枫和江承安吓得同时往后一缩。 见江罗希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阮小枫又让江承安拿出他手机，播放当时她跟张海清谈话的录音。 阮小枫说：“江队长，您仔细听我跟张海清的对话是不是时断时续的？” 播放完毕后江罗希惊讶地承认：“确实是。”江承安也连连点头。 阮小枫说：“尤其是在我问他为什么要杀宋茹时，他犹豫了好久才说他没杀人，没杀人就应该赶快否认，犹豫什么呢？因为他当时在看我的大衣兜，他在想我是不是揣了录音笔在套他的话录音。还有后面我瞎猜他跟宋茹的关系时，他也是隔了好长时间才否认，难道他很喜欢听我讲故事吗？非得等我说得差不多了才否认。他不立刻否认是因为他当时在回想当年的事。我记得那时他眼里满是杀气，恨不得再杀一次宋茹。” 说到这，阮小枫发觉江罗希已经快被她说动了，于是她趁热打铁，又说：“江队长，我有个提议。让宋茹的爸爸同时见见我和张海清，让我看看他俩的神情，说不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呢？” 江罗希说：“宋茹的父亲宋至荣是互联网公司的董事长，是大忙人，连警方问询都是在他下榻的酒店问的，他未必肯见我们。” “那就说是让他见见嫌疑犯真人，好让他能想起来哪个人跟他女儿有过交集，这要再不配合也太没人性了。” “好吧，我试试……哎，我怎么又被你牵着鼻子走了？”江罗希瞪着眼睛说。 阮小枫笑嘻嘻道：“不是被我牵着鼻子走，而是您英明睿智知道我说的都是正确的，现在现在，您看看我这副表情下是什么心理？” “谄媚。” “Bingo！” 江承安啧啧叹气：“两个女人一台戏。” 阮小枫笑着与他对视，忽然间想起件事，立刻问江罗希：“对了，江队长，我能问问尸检结果有什么发现吗？” 江罗希一口回绝：“这个当然不能，毕竟你还没摆脱杀人嫌疑呢。再者说，就算你不是嫌疑人，我们警方也不可能把案件细节透露给无关的人。” 阮小枫“可是”两个字的尾音还没落地，江罗希就打断她说：“不劳阮小姐费心了，查案是我们警察的事，一会儿你就当个陪衬，跟我们去给宋至荣认认脸就行了。”说着就已经拨通了宋至荣秘书的电话，想请她立刻安排见面的事，但秘书说宋至荣今晚有个重要的电话会议，江罗希只得把会面时间约在了明天。 阮小枫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心想今天折腾了一整天，休息一下也好。张海清既然觉得动手杀她麻烦，应该就不会再来找她，生死问题暂时不用担心了。东西也已经吃过了，睡的话还得是回那个小旅馆去，所以得有钱。 她对江承安说：“把手机和钱都还给我吧。” “哦。”江承安应了一声，掏出手机和钱给她。 江罗希狐疑的眼神掠过两人，问：“阮小姐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如果方便告诉我的话，我或许可以帮到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喜欢麻烦别人。”阮小枫连忙拒绝：让你知道了我的难处那还得了！她揣好手机和钱后又说：“您把手机号告诉我吧，一会我去买个新的电话卡，然后把新电话号发给您，您以后想联系我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这时女警员送来了先前没收的充电器和水果刀，阮小枫连忙道谢收好。 江罗希点头说：“嗯，我让人送你回去吧，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最近麻烦事儿挺多的，我想一个人走走。” 她这样说，江承安立刻把想一起送她回家的话咽了回去。 阮小枫看他一眼向他微笑致意，跟他说再见，然后独自离开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