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朗声道:“害死老帮主的元凶虽未伏诛,可是两名帮凶却已给我擒获在此。”望向这边,厉声道:“提到台前来。” 彭长老飞步走到郭黄二人身边,一手一个提起了二人,陈九阴也跟了过去。 鲁有脚认得郭黄二人,道:“非是小的胆敢不信帮主之言,只因这是本帮复仇雪恨的大事,请帮主详加查问,查明真相。” 杨康心中似乎也早有算计,道:“好,我这就来问个明白。”走到郭黄二人身边,道:“你们也不必答话,我说的对,那就点头,不对的就摇头。”丐帮弟子持了兵刃抵在二人背后。 黄蓉怒极,花容惨白,杨康将郭靖提起来放到一旁,大声道:“这女子是黄药师的亲生女儿,是也不是?”郭靖点了点头。 旁人还未怎样,陈九阴心中却是一惊,不由向地上的黄蓉看去。只见她年纪甚轻,万没想到黄药师会有个这么小的女儿。看向杨康,不禁有些犹豫,不想帮他加害与桃花岛有关之人。 第一个问题已经引起四下哗然,杨康安抚众人,又接着问道:“黄药师将女儿许配给你,是吗?”郭靖又点了点头,一旁的黄蓉脸上只现焦急神色。 杨康弯腰在郭靖身上一摸,摸出一柄精光耀目的短剑,问道:“这是全真七子中的丘处机赠给你的,还刻了你的名字,是么?”郭靖点头。 陈九阴望见那柄短剑,心头轰然一惊,一个画面在脑海里晃出来:她与母亲重逢那日,似乎曾在她手中见过一柄一模一样的短剑,只是梅超风第二次回来的时候那短剑没有了。她此时已知杨康并非杀父真凶,如今看见郭靖也有这样一把刻名短剑,不知怎的心中有种感觉,他可能与陈玄风之死有关。 杨康又道:“全真七子中的马钰曾传过你功夫,王处一救过你性命,你可不能抵赖。” “洪帮主当你们两个是好人,曾把他的绝技相传,是也不是?” “洪帮主受人暗算重伤之时,你二人就在他老人家身旁,是么?” 一连又问了三个问题,郭靖一直是点头。陈九阴在旁听得清楚,虽然疑心郭靖就是当年杀死陈玄风的孩子,此时也不禁对杨□□疑。只因这些问话与暗算洪七公之事实则毫无干系,而是有意将丐帮中人的仇恨引导起来。况且郭靖若真是帮凶,又怎会如此听话,对他不抵不赖?杨康不问黄蓉,却只向郭靖下手。陈九阴见郭靖一脸老实,心下已经了然,杨康一定是见他易于愚弄,来行煽动之事。 果然,陈九阴虽旁观者清,丐帮中人却已经认定黄药师与全真七子是害死洪七公的罪魁祸首,被杨康这一引,此时更是当局者迷,连鲁有脚都露出恨之入骨的神色来。 杨康道:“众兄弟,这两个小贼倒也爽快,那就免了他们再吃些零碎苦头。二位长老,快动手吧!”一挥手,彭梁二人举起刀剑,正要将两人杀了,忽听得嗤嗤声响,一道紫色光焰掠过湖面。 简长老道:“帮主,铁掌帮到了。” 杨康本来好事将成,此时被人打断,又不知铁掌帮来历,微有些恼火道:“铁掌帮?” 简长老道:“是荆湖的大帮会。贵宾前来,咱们不便处置叛徒,待会儿发落这两个小贼也不迟。”杨康迟疑一下,点了点头。简长老见杨康许可,传令下去,延接宾客。 靖蓉二人给人带入人丛之中,陈九阴望着二人,目中光芒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见杨康前去迎接宾客,也跟了上去,想看看那铁掌帮帮主到底是什么人物。又过了半晌,只见数十名黑衣人持了火把,拥着一个身披短褐、手挥蒲扇的老者来到台前。简长老迎上去,说了一番江湖客套,然后给杨康引见铁掌帮帮主裘千仞。 杨康口道幸会,伸出手去和那老者拉手,却忽然“啊唷”一声,似乎极为痛苦。陈九阴见状大惊,迅疾抢上道:“干什么,快放手!”心中顾念杨康危急,出手便是杀招,一记九阴白骨爪向裘千仞面门抓去。 裘千仞微微一笑,握着杨康的右手没有松开,抬起左手接了这一招。陈九阴不敢轻敌,见他一掌打来,立即转攻为守,拼着接了这一掌,触手只觉宛如打在一块烧红的火炭之上,一股烫热直烧到了心窝子里。心中一沉,知此人功力深厚,几乎只在黄药师之下,幸而他此时握着杨康,这一掌没有使上全力。 陈九阴向后跌出几步,瞧见杨康还被他握着,脸色惨白,连腰也弯了下去,顾不得自身,不论如何也要救下他不可。四长老见状也都大惊,杨康已被他们奉为帮主,见此时首先施救的居然不是丐帮中人,而是他身旁的那个沉默少年,呆了一呆,立刻也一齐抢上护持。 裘千仞冷笑道:“我好好跟他拉手,是贵帮帮主先来考教老朽。”松手外挥,杨康知觉已失,直跌了出去,陈九阴急忙抢上接住,见他几乎昏迷,心疼万分,急忙施救,对裘千仞气恨异常。片刻,杨康总算苏醒过来。 裘千仞道:“老夫今日拜会,只因大金国赵王爷有一份重礼托老夫转送。”左手一挥,身后数十名黑衣人打开携来的箱笼,每人手捧一盘金银,放在杨康面前。 杨康起初诧异,此时听见赵王爷之名,不由又惊又喜,由陈九阴扶着他站了起来,道:“不知赵王爷对敝帮有何差遣?” 裘千仞道:“差遣二字,绝不能提。赵王爷只是对老夫顺便说起,北边地瘠民贫,难展骏足。而江南、湖广地暖民富……” 杨康接口道:“赵王爷是要我们移到南方来?”裘千仞颔首而笑,杨康也笑道:“多谢赵王爷与裘老帮主美意,在下自当遵从。八月初一起,我帮撤向江南。”此言一出,周围四位长老中倒有三个迟疑,以鲁有脚为首,群丐中更是有一大半鼓噪了起来。 裘千仞冷笑一声,道:“杨帮主,贵帮鲁长老跋扈得紧哪?”一语方罢,双手暴发,猛往鲁有脚肩上拿去。一时两人斗在一起,杨康出声喝止但也无用。裘千仞武功远在鲁有脚之上,片刻已将他制住。就在危机之时群丐中忽然跃出一人,竟是郭靖。 陈九阴惊呼一声,杨康脸色也是一沉,都不知道郭靖是如何逃脱绑缚的。眼见郭靖已解了鲁有脚之危,六七名丐帮弟子前后左右地扑将过去,也都被他疾施手脚,乱糟糟跌作一团。 郭靖正要来抓杨康,忽见两名乞丐扑向黄蓉,急忙前去施救。打倒了几名帮众,急奔到黄蓉身边,一手给她解索,一手迎敌。陈九阴见他露了这一手分心二用的功夫,一时也有些惊呆了。 杨康恨声道:“糟糕。”不到盏茶时分,郭黄二人周围已重重叠叠地围了数百名帮众,此时别说出手,连看也看不到其中情况。陈九阴方才见郭靖身手心中已经了然,知黄蓉早晚也要被他解开,果然只见群丐一阵大乱,三名帮众从人群头顶飞了出来。郭靖扶黄蓉站起。瞪视杨康,大踏步地向他走来。 陈九阴抢在杨康之前,猱身迎上郭靖,使出摧心掌法攻他。郭靖双手摆开,掌力如风。陈九阴方与郭靖对了一掌,只觉他内力浑厚,如此年纪竟几与裘千仞在伯仲之间,纵稍有不及也相差不远。她方才已与裘千仞打了一掌,这一下刹那只感体内真气激荡,知自己已然五内受伤。但为回护杨康,不惜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当下施展开九阴白骨爪,招招进攻要害,奋力与他拼斗。 郭靖起初以为她是个男子,方才对掌时闻她一声闷哼才知她是个年轻姑娘,不由愣了一愣。此时忽然见她使出九阴白骨爪,更是吓了一跳。只因梅超风死后,江湖上再也没出现过九阴白骨爪,此时忽然冒出个人所使功夫浑然得了梅超风亲传。郭靖想起梅超风,一时有些分神。陈九阴内力不如他深厚,拼着招数骠悍,两人一时僵持。丐帮中有人眼尖,已认出了陈九阴武功,不由低声呼道:“黑风双煞!” 陈九阴方才看郭靖功夫已知他所学驳杂,此时交上了手,心中更感沉重。郭靖内力来自玄门正宗,武功招式学了江南七怪,最精纯的是降龙十八掌,更有分心两用之能。此时脚踏七星之位,一手化去她的九阴白骨爪,一手推掌打来,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只是他心地仁厚,这一掌未用上十分力气。陈九阴心中悲凉,只觉今日如死在这里,父母之仇可没指望了。想到双亲,精神忽然一震,怒目而视郭靖,道:“陈玄风是不是你杀的?” 郭靖大吃一惊,想不到两人全神拼斗之际她会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生性忠厚,不会说谎,便如方才杨康问他话时一样,微微点了点头。 陈九阴本无实证,只是方才听杨康问话时忽然有了这么个念头,终究还是猜测的成分多些。她危在顷刻,这个疑惑便脱口问了出来,想不到郭靖竟然一口承认。杀父仇人居然就这么找到了,心中悲痛、仇恨、激动、愤怒一时间一起涌了上来,痛苦地大叫一声,声音也嘶了,五指展开,势如疯虎地向郭靖扑去。 杨康方才见郭靖向自己逼来,已然情急,高声叫道:“四位长老,咱们这里无数英雄好汉,岂能任由这小贼猖狂?” 简长老提高声音道:“布坚壁阵!” 郭靖与陈九阴此时全神贯注,自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郭靖被逼着后退三步,见她双目充血,招式也凌乱了,一时却威不可挡。黄蓉见陈九阴如此有失常态,也吓了一跳,不知她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势要同郭靖拼命。忙跳到一旁,摸出金针向陈九阴打去。 陈九阴背上中了一针,一阵剧痛,但丝毫不理,五爪尖尖,势要直取郭靖性命。丐帮弟子已结成层层人墙,三人却仍缠斗在一起。 杨康方才已退到简长老身后,此时见陈九阴如此拼了命地维护自己,惊讶之余,也对她大为关切,不由走上前几步,高声急道:“陈兄弟,快退回来!”不知陈九阴是没有听见还是怎地,仍与郭靖缠斗难分。杨康见她身后离着悬崖已经不远,心中大急,对裘千仞道:“裘老前辈,求你去拉我那位兄弟出来!” 他口中虽叫着“陈兄弟”,但陈九阴方才那一声尖叫,在场众人早知道了她是个女子。裘千仞见她与杨康形影不离,也猜到二人关系不同寻常。方才郭靖逼来时,杨康只知后退,倒是她个女子挺身而出,反过来维护杨康,心中只鄙夷杨康太过没种,不知他如何值得这小姑娘舍命相护。但此时见杨康恳求自己的神情倒也是发自内心地着急,总算还有几分情意。他没去求丐帮长老反而来求自己,这不也是在说自己是此处武功最高之人?心想帮他一帮,倒也是个人情,况且又不是让他制服郭靖黄蓉,只是去拉陈九阴出来,这并不难。点了点头,一跃而起。 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漂,轻功自也独步天下。只见他足点众人肩膀头顶掠过,奔到近前,在两人中间插下手去,拂开了郭靖一掌,居高临下地抓住了陈九阴肩膀,喝一声:“起!”陈九阴被他一拉,双足离地,不由自主地升天而起。几个起落,两人已回到了后面轩辕台上。 裘千仞携着陈九阴轻轻落在地上,在场不少武学名家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不由都喝了声彩。杨康喜匆匆地道了声:“多谢前辈。”急忙走到陈九阴面前,抓住她双手道:“兄弟,你无事吧?有没有受伤?” 陈九阴方才提着口气,此时嘴角才沁出一丝血来,人也清醒了些,低低喘息,对杨康摇了摇头。众人早把两人当成了一对少年情侣,此时也都默不出声,不来打搅。 裘千仞伸手在陈九阴背后推拿两下,杨康见状,知他在为陈九阴疗伤,又道了声谢。裘千仞微微一笑,他只随手做个顺水人情,倘要他多耗自己真力为这小姑娘疗伤,却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但陈九阴被他真气推了两下已觉好转,先前对他的恩怨倒也消了。 杨康扶陈九阴在身后坐下,道:“兄弟,你歇歇吧。”陈九阴默默点头,坐地调息。杨康站起身来,见郭靖黄蓉已给丐帮弟子逼到悬崖边上,心中大喜,站在台角呼喝督战。就在靖蓉二人马上要跌落山崖之时,忽然只见黄蓉从数百人头顶飞过,轻轻落在台上。 陈九阴一手按着胸口,此时不由吃了一惊。方才裘千仞尚不能如此,不由瞧了一眼崖边,知道凭黄蓉自己万不可能有如此本事,一定是郭靖将她掷出来的,定是他想独挡群丐好让黄蓉逃走。陈九阴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事情,见他二人这般爱护对方甚逾自己性命,一时不由一呆。见黄蓉与杨康离的很近,心中一急,脱口高声向杨康叫道:“小心!”提气站了起来,却不由一个趔趄。 黄蓉足未站稳,已和身向前扑出,左手搭在竹杖杖头。杨康听见陈九阴声音,猛吃一惊,举杖抵挡。陈九阴也已站了起来,但黄蓉动作太快,终究施救不及,杨康竹杖已被她夺走,跃下了高台。 黄蓉夺回竹杖,心中刚刚一喜,耳畔却闻一股凌厉风声,忙闪头向旁避过,手中竹棒却给一根银鞭卷住。转身只见陈九阴取出了腰间白蟒鞭,鞭稍已缠住了她手中竹棒。黄蓉只觉手中一股大力,忙握紧竹棒,向下沉住。若不是陈九阴受了伤,这一下手中棒儿真要被她卷走。 黄蓉将杖头划了个圈,已脱禁制,施展开打狗棒法迎战。陈九阴见黄蓉棒法轻灵,冷冷一笑,心中只觉黄药师纵惊才绝艳,亲生女儿在危急关头所使出来的,居然不是桃花岛的武功。她此时旨在替杨康夺回竹杖,鞭鞭密不透风,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一时众人都随杨康跃下了轩辕台,高台之上只有两个女子比斗的身影。众人不由都停了动作向台上望去,月光之下,只见二人身若蛟龙,发丝衣角随风而动。杖头鞭梢宛若鸡喙游蛇,一时难分胜负。群丐有见过洪七公一招半式打狗棒法的,已认了出来,黄蓉所使出的,正似丐帮帮主之绝技,不由相顾惊疑。黄蓉棒法玄妙,或点穴道,或刺要害,陈九阴一条白银链鞭也使得虎虎生风,风声中可见劲力。杨康此时也是第一次看见她动用兵器,一时眼前只仿佛看到了昔日梅超风舞动银鞭的样子,也有些看呆了。 轩辕台上,黄蓉叫道:“快住手!梅师姐是你什么人?”她比郭靖聪伶百倍,此时已大约猜到陈九阴身份不是梅超风女儿便是她的徒弟,且看样子是她女儿的缘面更大些。 陈九阴冷面不答,鞭稍再一次自上而下缠上她竹杖。黄蓉心中叫苦,陈九阴年纪与自己相仿,若是按桃花岛的辈分,她还该叫自己一声师姑才是。今日纵是梅超风本人在这里,黄蓉也自有办法如从前一样搬出黄药师而令她住手,可此时面对个六亲不认的陈九阴,她见自己说出梅超风的名字也无用处,心中发急,一时也无办法。 幸好她这打狗棒法练得纯熟,反应奇快,洪七公亦细细指点过她遇上各种兵刃的化解之法。黄蓉如前次一样,棒头划了个圈从鞭中脱出。陈九阴却有了经验,已料到她这招,鞭梢如蛇,就势自下而上又反套了个圈在她棒上。兵刃上的道理,一寸长一寸强,黄蓉见她大出奇变,只能使出内力握紧了竹棒,向后一拉。洪七公说过,这乃是化解鞭法的另一办法,棒儿被人卷住时,出力反向后挣,如对手功力不及自己,非但不能将竹棒拉走,自己手里的鞭子或反而脱手。纵然没有脱手,被她拉得向前一跌,也是制胜之机。可若对方武功高过她,这一来定要吃亏。此举实似拔河角力之赛,黄蓉此时不知陈九阴内力深浅,心中也无把握,实乃兵行险着。 谁知这一次陈九阴却没占到上风,黄蓉觉出她鞭上力气一松,见她人已向前抢了半步,心中一喜。陈九阴后足向前跨出,撑在地上,左手也握住了一截鞭子。虽然还是没有把黄蓉手中的竹棒拉走,但这一来使上力气,两人距离大为缩短。黄蓉见她气力有渐若之势,明白是她方才与郭靖对掌受了内伤所致。如此僵持,时间一长,她必定不是自己对手。可是眼下情况危急,陈九阴兵刃上又占了便宜,一时半刻难以打败。她心中担心郭靖安危,只觉不能再与陈九阴纠缠,忽然三根手指捉住棒腰,将竹棒交到左手,舞了个圆圈,右手一帮抽出竹杖跳到一旁,高举竹杖,运起内力朗声叫道:“洪帮主并未归天,全是奸徒造谣。你们可知这人是谁?”竹杖一指杨康道:“他不姓杨,他姓完颜,是大金国赵王爷的儿子,存心来灭我们大宋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