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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掌水上漂

“义父,今日教我什么?”  裘千仞立在演武院中,听见陈九阴声音,转过身来,见她巧笑倩兮地立在身后,也微微一笑,道:“你跟我来。”  陈九阴跟了上去,不由满心期待,不知他要带自己去看什么。二人走到厅后,不远只见一片水塘,塘边还立着一丛木桩,四散分布,高矮不一。木桩下却不是沙地,而是一片黑色石子,大小均匀,颇为光滑。  两人走过木桩来到池塘边上,陈九阴望着水塘,笑道:“义父是要教我铁掌水上漂么?”  裘千仞道:“铁掌你暂且别惦记,水上漂还是行的。”忽然飞身而起,自塘中掠过。  那水塘却也不小,陈九阴见他足尖在水面轻点,奔跑极快,不由目为之眩。眨眼裘千仞奔了一圈回来,又奔上树梢,环绕而走。陈九阴曾见到黄药师站在树梢上能纹丝不动,但若论轻功,似乎还要在他之下,微微瞠目。一只幼鸟受惊,忽然从树中掠起,裘千仞闻声,抚掌一兜,那鸟儿竟飞不出他掌心。只听喳喳鸟叫声中,裘千仞不知何时已稳稳落回陈九阴面前,伸出手,将那只鸟儿放在她掌心。  陈九阴托着小鸟,见那鸟儿通身娇黄,倒也好看。方才裘千仞那般捉弄竟也没弄伤鸟儿一根羽毛,半片脚爪,不由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放脱了小鸟,欢声道:“铁掌树上飘,果真天下第一,名不虚传。”  裘千仞笑道:“什么树上飘,你这丫头。”笑了一笑,也道:“习武之人须有谦卑之心,你义父轻功虽强,但也不敢自认我门轻功就是天下第一。光是据我所知,就至少有两种轻功在我之上。”  陈九阴闻言,大感惊奇,不由道:“那是什么?”  裘千仞负手而立,望向水塘,道:“咱们轻功虽叫‘水上漂’,也只能漂漂这等水塘,真要是万丈洪涛也无法子。闻少林达摩祖师,昔年能以一苇渡江。达摩超神入圣,留下少林七十二绝技,其中轻功当论古今第一。”  陈九阴不由微微点头,道:“还有呢?”  裘千仞道:“百年前,天山有一门派名唤逍遥,其中有一门叫做“凌波微步”的无上轻功,现世已无人会。”微露遗憾神色,道:“听说这门轻功以伏羲六十四卦为基础,每卦一步,轻灵玄妙。或许正是因为这八八六十四卦步伐太过复杂,除了逍遥派门人,我听说也只有大理段氏祖上有一人会得。”  陈九阴听完,也是良久不语,似乎能感受到先人武学奥妙光辉。半晌,忽又笑道:“这些功夫虽然厉害,但也只是传说,从没有人见过。我瞧当世之中,论轻功无人及得上义父您了吧?”  裘千仞微微一笑,目中也流出骄傲,颔首道:“不错,论武功我不敢吹牛,可是若论轻功,你义父敢认这个第一。现下我教你,你仔细看着。”  陈九阴见他掠上木桩,身形飘忽,不由出声唤他。裘千仞放慢身形,一边演示,一边对她说了呼吸要诀,道:“咱们的水上漂,不求像凌波微步一般复杂步法,只求轻而且稳,若踏水而行,却不会掉到水里。”奔到木桩尽头,又掠向水面。陈九阴见他奔跑之中还能说话,不由更加惊奇,见他又掠上水面,不由奔到水塘边,向下望了一望,但见碧沉沉一片,也不知有多深。  她往下看时,裘千仞却已落回她身后,道:“你看什么呢?”  陈九阴讷讷笑道:“我瞧瞧这下面是不是埋着木桩。”  裘千仞不由一怔,不由对她这奇思妙想有些好笑,道:“水下埋桩,你倒能想,那不成了江湖骗子么?”忽然想起裘千丈曾经以这一招骗人,笑容不由一黯。  陈九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触他心事,只呆呆望着水塘,半晌,裘千仞道:“其实以前下面是有木桩的,只是埋得很低,却不是炫技,为着是怕你淹死。”  陈九阴正色道:“那我多久可以水上漂呢?”  裘千仞笑道:“你还真厉害,先把树上飘练好吧。”轻轻一拖,将她送上木桩。  陈九阴双足落在两根高低不一的木桩上,一时有些滑稽,勉强站稳身子,只觉这东西确有门道。裘千仞朗声道:“井水不打生锈塘,气至涌泉足底轻。万丈高楼轻踏瓦,白浪滩中水上漂。”陈九阴心中一动,将从前所学一概忘记,展动身形,在高低桩上游走起来,果觉前所未有之感。  裘千仞又道:“不可闭气!轻提气,缓慢息,气轻身自轻,视前当如明。”陈九阴知他提醒自己不可只顾脚下,抬起头望着前边,却又没顾上一根长高木桩绊了左腿,直跌下来,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裘千仞哈哈大笑,走过来拉起她道:“再练。”陈九阴点头,又纵身上了木桩。裘千仞道:“练习轻功,最忌只看脚下,否则你跑得再快,还不是咚地一声撞向南墙?若是不能说走就走,说停就停,还叫什么随心所欲?”陈九阴知道他绝不是取笑自己,常人发足急奔撞墙尚能自戕,高手施展轻功奔跑时,如果忽然撞到东西,轻则受伤,重则撞死。  陈九阴又奔数圈,渐觉要领,眼见一串木桩已奔到尽头,忽然起了兴,竟向水塘掠去。谁知方点了两步,脚下愈发失力,竟要坠入塘中。裘千仞见她奔向水塘,心中一气,脚下已动。陈九阴正呜呼哀哉地闭上眼睛,忽然感觉有人在自己背心上一提,掉头回去。  裘千仞将陈九阴放下,板着脸不说话。陈九阴裤腿已湿了不少,裘千仞轻功虽高,毕竟水上提着一人,靴子也已湿了。  裘千仞道:“若是我在我师父面前敢这般胡来,才没有人救你,早让你变落汤鸡了。”  陈九阴拧拧裤腿,涎笑道:“义父,你也别只教我轻功,今天我练,明天再教我点厉害本事吧。”从前梅超风教她时甚是严厉,她也一向是母亲说什么便做什么,从来不敢多说半句。昔时她孤身一人闯荡江湖,性子也有些坚冷。可此时与裘千仞相处,见他年纪大了,不忍心对自己发火。她天性流露,也会如小时候对陈玄风一般嬉皮无赖,小小撒娇。  裘千仞本想说她几句,脸却已板不住了,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把这个练好再说。我老人家可是一番苦心,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无上真理‘打不过跑’?你一个丫头学好轻功,纵然你打不过人家,也吃不了亏去。”  陈九阴有些想笑,道:“这哪像你裘老帮主说出来的话?你教我能打过人家的功夫不就得了?”  裘千仞道:“总也有人比你厉害,便是你义父我也不是天下无敌。这个道理说起来人人都会,可是真正明白的,可少之又少了。”  陈九阴见他正色,也不再笑,上桩继续练功。裘千仞看了一阵,忽然点起火把,将木桩下的石头燎燃。陈九阴大惊道:“您要烧死我么?”那火苗低低蔓延开来,却并不见高,也不扩散,只是将地下黑石烤得微微发红,一时连上空桩上都是炙热无比。  裘千仞正色道:“我门武功皆以热力为助,你在这火石之上练功,可比旁人多得三分。可你小心,若是掉下来,烫破了脸就不妙了。”  陈九阴心中栗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道:“那我何时才能下去?”  裘千仞微微笑道:“你只要不怕烫,随时都可下来。”此举实则让人存了小心,利用她万分害怕掉下桩去之心,无形之中有助修炼。  裘千仞又看了片刻,径自走了。陈九阴汗透重衣,苦不堪言,就算停止奔走,哪怕是在桩上站着歇歇都觉热得发昏,只能不停奔跑。后来逐渐脱力,不慎失足,膝盖落到地上已给烫红一片。她一吃痛,立即跃回桩上,倒比什么督促都来的更加有效。一直练到下午,那火石热力才渐渐散去,陈九阴被烫得怕了,勾在桩上伸脚探去,觉不是那么热了,终于松劲,落下地来。在桩子上时不觉得,此时一落了地,只觉四肢百骸酸痛异常,竟连走路都发颤了。  陈九阴生了不服之心,歇了一晚,次日又去练习,不等裘千仞前来,自己已将火石烘上。裘千仞来时瞧见,微微一笑,在旁略加指点,留下她自己修炼。如此过了半月,她已能在火石桩上来去自如,免受烫肤之苦。  这日裘千仞来时,见陈九阴正要跃上桩子,忽然在她肩头一按。陈九阴脚下一转,形生反应,自然而然地打出一掌。两人拆解两招,裘千仞只觉她功力有进,身法轻盈,脚下也灵动得多,甚为赞赏。  陈九阴看清来人,罢了手道:“义父!”  裘千仞一笑,忽然拿出四个细长布袋,道:“将这个缚在你手足之上。”  陈九阴接过,只觉沉甸甸的,里面装的竟是铁砂,转念一想,这是在有益于她练功,故意掂了掂笑道:“怎么这般轻,义父的铁砂不够用么?”  裘千仞道:“一会儿你就知道厉害了。”  陈九阴将沙袋在手足腕上捆好,跃上木桩。这一上来,身子不由打了个趔趄,勉强晃了两晃,才即站稳。掂了掂手脚,只觉虽然沉重,但似乎尚可接受,施展开轻功奔跑起来,可方过了一个时辰,已掉下来三次,只觉带中铁砂一刻重似一刻,拖得人不住下坠。  裘千仞高声道:“丫头,怎样了?”陈九阴哼了一声,咬牙不语。一日下来,只觉手足青肿,竟似乎是爬回房去的。  如此又习练了一段日子,所负铁砂渐渐加重,后来她练功时,又将颇为沉重的白蟒鞭负在腰上一并练习。如此练了三月有余,最初只烧火炭,后来加了铁砂负重,再后来却将地上火石撤走,都换成了削尖朝上的坚竹。这一来她更加小心,又练了一个月,虽小有皮肉之苦,轻功果真大进。有时偶尔向那水塘中点上几步,竟也能做得出水上之功了。    陈九阴住在铁掌峰上,每日勤练武功,除了轻功与白蟒鞭大有所进,裘千仞为她指正九阴白骨爪练法,对此领悟也更进一层。通宝常来山上找她,却不常见到丁斩修。就这般过了一年,她白天练功,晚上偶尔和通宝聊聊天,也偶尔与南琴下山逛逛。帮中人人皆奉她为大小姐,对她也颇为恭敬,竟是一段十分安宁快乐的日子。  眼见二次华山论剑之期将近,这一年裘千仞闭门不出,严加练习武功。陈九阴轻功已成,终于告别木桩,每日自己练习白蟒鞭与九阴白骨爪,偶有问题便去问问裘千仞,平时也不多打扰。  这日,陈九阴走到裘千仞练功的房间,只觉屋外灼热异常,见裘千仞正在熬炼铁砂掌,一时没有出声,静静站在屋外观看。良久,待他稍作休息才走进去,瞧着锅中铁砂,道:“义父的功夫可是精进了?”  裘千仞道:“你觉得呢?”  陈九阴想了想,道:“我瞧九阴真经中的摧心掌虽然厉害,但是不如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可义父你这掌法惊奇绝妙,似乎犹在降龙十八掌之上。”  裘千仞微笑道:“你眼光倒不错。只是若论威猛,只怕我门掌力,还是不如降龙十八掌了。”  陈九阴笑道:“不怕,义父你老人家打不过,跑就是了!”  裘千仞笑骂道:“臭丫头。”这一年来两人虽不是日日都见面,但相处倒十分亲密,颇似亲生父女一般,陈九阴也时常与他开开玩笑。  陈九阴望着铁砂,又瞧了瞧他手掌,心想降龙十八掌之刚猛女子万没法练,但这铁砂掌如此精妙,自己为何不能学学,道:“义父,你把这掌法教给我,好不好?”  裘千仞摇头道:“若你是男子倒也罢了,你一个丫头,练这干什么?”  陈九阴这一年来时常听他说类似的话,撇撇嘴道:“你就是重男轻女。”  裘千仞道:“女孩就做女孩家的样子,你总不想天天站在这里插铁砂吧?将手练得像木棍一样硬,将来谁还娶你?”  陈九阴面上一红,啐了一声,低低道:“不教就不教。”只道自己终究是他义女,不是他徒弟,因此不肯将看家本领传给自己。实则裘千仞并非存有私心不教陈九阴,只是想起了自己妹子。他委实不希望陈九阴变成第二个裘千尺,何况这铁砂掌的确也不适合女子习练,瞧着她,忽然笑道:“好啊,你不是想学么?只要你今日敢把手伸进这铁砂里,我说话算话,立时便教你铁掌神功。”  陈九阴呆呆望着那锅滚烫铁砂,心中也不禁有些哆嗦。昔日练轻功时便是不小心掉下来给火石烫得一下都要痛上半天,这铁砂比火石又热了数倍,便是把手悬在上空都灼得忍耐不住,放进去岂不是连骨头都要烧没了?可瞧了一眼裘千仞笑吟吟的神情,倔性上来,咬牙闭眼,竟要将手伸进锅里。  裘千仞吓了一跳,急忙拉住她手道:“傻丫头,你还真一辈子不想嫁人了?”  陈九阴睁开眼,笑吟吟地望着裘千仞,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哈哈。我本来也不想嫁人,一辈子陪着你老人家岂不好?”见他目光已软,笑道:“义父,你就教我两掌吧。我走出去说是铁掌水上漂的义女,却连铁掌神功都不会,岂不是要让人笑话咱们么。”  裘千仞笑道:“罢啦,教你就教你。”其实铁砂掌本身倒不是非要将手熬入铁砂中练习,只是如此可增加掌上劲力而已。陈九阴不用铁砂练习,仅学微妙掌法,日后也能大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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