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阴正瞪着丁斩修,李莫愁这一下突如其来,委实吓了一跳,正欲还击,丁斩修却已将她挡在身后,迎上这一掌。 丁斩修这一掌并不太重,李莫愁身子落地,瞧见丁斩修这般自然而然地将陈九阴护在身后,心中更酸,冷笑道:“好一对璧人,你两人一起上吧!” 陈九阴见她虽然冷言冷语,却神情凄楚,都是女子,又怎会不明白她心情?那一掌若没有丁斩修她也接得住,偏生这丁斩修似是故意一般,她越想与他撇清关系,他越这般搅和不休。两个女子心中都是一团乱麻,陈九阴心头一气,推开丁斩修道:“谁要你帮忙了?” 丁斩修一怔道:“好,我不帮忙……你们都是女人,难道你们竟要站在一边了?” 两人都没理他,陈九阴望着李莫愁,道:“李姑娘,咱们昔日总算相识一场,看在林姑娘面上我也不想与你怎样。但你这般滥杀无辜,今日之事你委实应当给个交代,你若不肯,大家只有兵戎相见了。” 李莫愁冷笑道:“说这些干什么,动手吧。” 陈九阴也笑道:“好,那咱们就单打独斗,谁也不许插手。”双手关节忽然格格有声,施展开九阴白骨爪向她抓去。 九阴白骨爪本也少现江湖,陈九阴更是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过。岸上众人见她忽然使出了这般凌厉精妙的武功,一时叫好之声不觉。这功夫在古墓时陈九阴碍于林姑娘从没有展示过,此时施展出来,连李莫愁心中也是一惊。在古墓时虽然她也提过铁掌帮,可李莫愁不知她竟是这般身份,听着众人一会儿喊她大小姐一会儿喊她陈帮主的,心中更奇,勉力招架,道:“你这是什么手段?” 陈九阴微微一笑,动作快得出奇,连出狠手,招招直逼面门,嘴唇轻启道:“家学渊源。”她毕竟年纪轻轻,生平第一次这般棋逢对手,一时也是意气风发,大放异彩。这九阴白骨爪本就鬼魅异常,李莫愁从没见过如此诡异功夫,一时只有招架之力,叫苦不迭。见她指尖已在眼前,急忙再次向后一仰,举拂尘一扫护住身上,凌空翻出,总算没伤了眼睛。 李莫愁向上跃起,想如方才对丁斩修一样在身法上占了便宜,谁知陈九阴已看出她心事,随即跃起将她身子逼落,一手去捉她手中拂尘,竟想空手将她兵刃夺下来。李莫愁举掌向她胸前打去,陈九阴对上一掌,两人轻轻落在一块大大的船板两头。丁斩修只见她们落下时,木板受力,向李莫愁那边沉了一沉。陈九阴那头却几乎纹丝未动,轻功上竟略高一筹,不待对手喘息,又窜过去夺她拂尘。 丁斩修方才与李莫愁交手时已感觉出这道姑虽然年纪轻轻但深有门道,此时在后面瞧着这两个女子招来招往,也没有想到陈九阴武功已进步至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李莫愁一把拂尘此时虽不说使得出神入化,但从来只有她卷去别人兵刃的份,见陈九阴竟又来夺她兵刃,心中更怒,拂尘刺出,当胸而去。这拂尘虽是柔软之物,但借着一股巧劲,所指出又是要害大穴。李莫愁毕竟也有些本领,陈九阴不敢再离她太近,可瞧了片刻已经觉得她这拂尘功夫熟悉得很,与林姑娘剑法一路,居然是从林朝英剑法中化出来的,一时心中也佩服她聪明。但她在古墓之中呆了许久,日日与林姑娘切磋过招,已对古墓派路数熟悉万分,李莫愁见她虽然一时破解不了自己这拂尘功夫,但每次都能避开化开,更似全能料到她下一招的方位从哪来。呆了一呆,随即也明白了原因,心中一恨。拂尘夹着掌法攻出,又想以轻功压制,但次次都被陈九阴逼得难以施展。陈九阴轻功是裘千仞亲传,乃正宗水上漂功夫。此时又得了林姑娘指点,已兼具古墓派轻功之轻灵与水上漂之迅捷,莫说李莫愁,就是她方才落下来这一下时丁斩修已经看出,此时除了世上几位前辈高人,平辈之中已少有人的轻功是她对手,便是自己也有所不及。想到自己竟也追不上她了,心中又是欣慰又是苦笑。 李莫愁心中却在暗暗叫苦,两人武功本来不相上下。可陈九阴熟悉自己路数,她却是今日才见识她这九阴白骨爪的微妙,胜算已失了两分;两人都是女子,在这水上身子轻重相差不多,陈九阴轻功在她之上,又失两分;她今日委实已经苦战良久,力气渐渐不支,又是孤身一人,再失两分。一时忽然悲从中来,不知今日是否能得善终。 但李莫愁性子也是坚强孤傲,又岂可轻易服人?道:“陈姑娘,你既是铁掌帮的人,今日为铁掌帮出头,为何却用家传武功?” 陈九阴闻言,暂时收手,笑道:“好,那我便用铁掌神功收拾你。” 李莫愁原本只是想分散她精神,好喘息片刻,见她居然真的舍长取短,心中暗喜。陈九阴果然施展开铁掌神功与她对招,李莫愁见她此时使出来的,竟与方才丁斩修的武功一路,虽不如男子威猛,但在女人之中已算少有的硬气。这铁砂掌名字虽然简单,但掌法精妙绝伦,实不在古墓派的掌法之下。只因裘千仞当初也知陈九阴是女子,不适合太过刚猛强劲的武功,便将掌法中精妙变化的部分格外悉心传授。 其实此时论内力陈九阴比李莫愁尚有不及,但胜在招式奥妙绝伦,且古墓派之中与世无争,陈九阴毕竟有裘千仞这般纵横半生的老江湖亲自指教,若论临敌经验不知比李莫愁高了多少。两人对了几掌,李莫愁已感觉自己掌法之上难占上风,只能以柔克刚,以拂尘攻击。 陈九阴已见识过方才丁斩修面上被她扫出的血痕,但凡女子毕竟都爱惜容貌,一时也不敢托大,怕被她拂尘扫脸。她二人都是绝美女子,岸上众人瞧着两人一个杏黄一个淡紫身影起起落落,精彩绝伦又凶险万分,都不由屏住呼吸,目为之眩。 忽不知是谁又叫了一声:“我们帮主是女人你也是女人,你有兵刃对我们帮主空手臭不要脸!”此言一出,只要有人带了个头,一群人立即纷纷呼应叫喊。 李莫愁被这一喊,面上果真有些挂不住。陈九阴念在林姑娘,的确直到此刻都不想与李莫愁太撕破脸,但此时再不使出兵刃委实也要吃亏了。被这一提醒,退身自腰间抽出白蟒鞭。 李莫愁拂尘急出,却见陈九阴已退到二丈之外的另一块船骸上,蟒鞭带风呼呼扫来。李莫愁见她这银鞭当胸袭来,来得虽不见多快,可若打到身上只怕没好果子吃,急忙掠到另一个船骸之上。只听一声大响,先前的半只船板已经给她打碎,四分五裂。 陈九阴银鞭在手,更加得力,一条蟒鞭抡开三丈来长,非但李莫愁被压得喘不过气,连丁斩修都差点给她打到。丁斩修知她为何六亲不认,只能苦笑躲得远些。瞧她恣肆风流,恃美扬威的模样,心中更觉爱到极处,反而无话可讲,眼中只剩她一人。 另一边,陈九阴兵刃上占了极大优势,不需近身,也似方才李莫愁对丁斩修那般慢耗即可。李莫愁在古墓时就见过她使用这条白蟒鞭,此时两人都是软兵器,却一个短一个长,一个轻一个重。陈九阴兵器虽强也有弱点,只因重量较重,时间长了难免力弱减慢。若两人都体力充盈,她只要撑到陈九阴速度慢了便可还击。但是此时她自己已经过几场苦战,哪还能与人斗力?以拂尘苦苦支持,只觉莫说把陈九阴兵器卷走,不被她卷走便算不错了。眼见再过一阵势必落败难以脱身,心中一横,忽然从怀中摸出几枚银针打出。 李莫愁暗器手法极为高明,两人此时相距不过一二丈远,陈九阴眼睁睁瞧着三道银光向自己迎面飞来,也是骇然失色。毕竟此时李莫愁已将落败,她心中难免托大,竟忘了义父的叮嘱。虽然裘千仞从前不止一次地告诫过她要提防暗器,但毕竟没真正吃过一次亏,记性总是不那么深刻的。若她手中此时是一柄长剑,这三枚银针尽可一一挡落,可她手中是一条又重又长的白蟒鞭,一时如何能对付那极轻极小的银针?幸好仗着轻功高明,一时身子只向后滑去,但四周都是木板残骸,如此不是跌入水中就是受伤,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如此。 丁斩修看李莫愁摸东西时就已留心,不想她手法竟这么快。此时见几枚银针向陈九阴飞去,心中一沉,拔起旁边半截断剑飞速掠过施救。 陈九阴将将躲开三枚银针,谁知李莫愁似知丁斩修定会前来相救,三枚之后紧跟着又发三枚,竟直取陈九阴双目。 陈九阴绝望地闭紧了眼睛,只能侧头,哪怕被划破面颊也不能吃母亲当年的亏。身子已退到水上,眼看便要跌落,忽然感觉一人抱住了自己,只听叮叮几声轻响,银针已给丁斩修之剑挥落,钉在水中一片木板之上。丁斩修一手挥出,一手抱着陈九阴,两人在水面上转了个圈,终于被他带着落回先前那条最大的船底上。 李莫愁冷笑道:“陈九阴,你运气还真好。”此时若是旁边没人,或是换了另一个人在旁也都没本事救她。那银针半截钉在木板上,半截浸在水里。陈九阴惊魂未定,丁斩修望着水中银针,见周围江水已黑了小小一片,盯着李莫愁怒道:“胆敢暗箭伤人,铁掌帮三万弟子纵是踏遍中原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沉声一句,虽不多么凶狠,但那神情还是盯得李莫愁心中一寒。其实此处除了李莫愁别人均心知肚明,丁斩修那句三万是吓唬人的,纵是铁站帮昔日有那么些人,如今只怕一半都不到了。但天底下哪有不帮着自己人的道理?一时江岸之上也乱纷纷地喊了起来:“敢伤我们陈帮主,咱们跟你没完!”……铁掌帮先前虽有内讧四分五裂,此时遇到外敌,却生了同仇敌忾之心,见陈九阴如此为己方争脸,居功至伟,艳惊四座,也纷纷对她好感直升,心中真将她视为帮主一般。 李莫愁旨在脱身,也不再纠缠,冷冷道:“好,今日你们人多势众,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几个起落,已到了江对岸。 丁斩修仍然揽着陈九阴,望着李莫愁去的方向道:“陈帮主,追不追?” 陈九阴见李莫愁已走了,道:“算了,莫追了。”推开他手冷冷道:“你别碰我。”此时铁掌帮大获全胜,自是一片欢呼之声,已有弟子划了船来江中接他们。 其实距离并不太远,若是没船,以他们两人身手自也能回岸上去。但既然已经划船来接,陈九阴虽面色不善,也只能上船。丁斩修笑吟吟地踏进船中,竟要往她旁边挨去。陈九阴指着他道:“你离我远些。” 丁斩修道:“好,好。”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方才看我有事你着急了是么?” 陈九阴方才救他确是事实,没好气道:“我就不该救你,让李姑娘杀了你才好。” 丁斩修笑笑,低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舍不得。” 陈九阴吓了一跳,望了一眼幸好没教划船的弟子听见,也咬牙道:“‘他’与你娘还不是一日夫妻,何来恩情?” 果然,丁斩修面色变了变,不再说话。陈九阴知道这件事是他毕生心结,此时戳痛了他,心中感到一丝痛快。小船已划到岸上,陈九阴人一下地便似乎要走,丁斩修却早防着她此举,竟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紧紧扣住了她手腕。 他们在江上打了许久,江水流动,此时上岸却已不在方才的地方,但远处数百名帮众已经在向这边涌来。陈九阴又羞又怒,低声道:“你放开我!” 丁斩修道:“不放,放了你一跑我可追你不上了。” 陈九阴咬牙道:“你放不放手,再不放开我就……我就……” 丁斩修笑道:“你就怎样?” 陈九阴心中一横,忽然提高声音道:“大家听好了丁舵主是裘帮……” 丁斩修面色登时一白,亦咬牙道:“你别叫我放手就是!”果真放开了她。 陈九阴平时委实不会这般无赖,但跟他在一起也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见丁斩修这个把柄被自己捏在手中当真百试百灵,心中无比痛快,展动身影又要离开。丁斩修一急,又捉住她手腕,陈九阴一急抽手,两人都没仔细,腕上镯子竟给他脱了下来。 丁斩修瞧着手中镯子,面色也是一变,呆呆道:“怎么会在你这?” 这只棕色玉镯乃是陈九阴认义父时裘千仞给她的,初时她自己也没瞧出有何特别,但是后来才发现佩戴此镯百般蚊虫居然均不近身,委实是贴心好物。但陈九阴不知的是此镯居然原有一对,更加不知这原是丁斩修母亲之物。 原来当初裘千仞离开时,从落花之处偷偷取了一只玉镯以做思念。落花以为镯子丢了,也不知是被他拿去。丁斩修自小见母亲佩戴另外一只,那只玉镯如今也已随她入土,万不可能是陈九阴手上这只。他心念转动,片刻已想了明白,原来裘千仞最终将这只镯子给她了。 丁斩修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只瞧着玉镯,失神不语。陈九阴却不知道这些曲折,此时裘千仞已皈依佛门,她只将这玉镯视为与白蟒鞭一样重要的东西,到丁斩修手中抢夺道:“你还给我!” 丁斩修回过神,知她抢到便要走,自然不能将镯子给她。陈九阴怕损了玉镯,投鼠忌器,几次争夺都被他轻轻格开,眼见人已越来越多,心中一慌,脚步轻点奔出。 丁斩修见她竟连镯子都不要了,只是因为不想再见到自己,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忽然大声道:“陈九阴!” 陈九阴身子一顿,依旧向前奔出。丁斩修身形轻掠,这一次却捉了个空,站在原地,忽然也不再追,高声笑道:“我在湘西等你回家,十年不来,等你十年,三十年不来等你三十年。” 陈九阴被他大庭广众地这么叫喊,登时面红耳赤,在原处回了回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对上他灼灼目光,心中突突一跳,却跑得更快。 今日原本一场大战,此时竟演变成了一折儿女之戏。此时众人也已赶到,在场百十来人全都听见了,一时均目瞪口呆。 先前只见丁舵主与帮主两人拉拉扯扯,丁舵主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而帮主竟好像反而怕他,只想逃走。此时丁斩修更是喊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所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丁斩修握着玉镯,依旧站在原地,望着陈九阴离去的方向,微微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