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王都与往常有些不一样,毕竟天色难得放晴,街上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 “昭儿!”国公府里,顾昭刚将碗筷放下,准备离席,不料却被母亲叫住了,她愣了愣,笑道,“娘唤女儿有事?” 下人在这时端上黑漆托盘,托盘上是茗碗铜盆等物,国公夫人端起茗碗涮了口,将水吐在了铜盆里后,方用绢帕拭了拭唇角,开口道,“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娘亲平日教你的礼仪都忘了吗?” 说着,似乎觉得自己有些严厉,她缓了语气,看了看顾昭身边的丫鬟,“做主子的惫懒,你们竟也不懂事吗?去伺候你们家主子盥漱。”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只是提点两句。夫人宽厚,这是阖府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待顾昭老老实实在位子上净手漱口毕后,姜佩茹这才将自己留下她的意图说出来,“既用完膳,陪娘亲走走如何?” “听说你今天要去贺尚书府上赏花?”花园里,姜佩茹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她对此事是不赞成的。 在她看来,她这女儿和她当真是除了样貌没有一点相像!可当初她从江南侯府里一众嫡女庶女中熬出头来,一跃成为如今的国公夫人,如果仅仅只靠姿容哪里够?还不是要凭借心机手段?只是没想到昭儿竟是一点没有遗传到她的谋略手腕! 一想到这王都里的贵女们,姜佩茹是真的有点担心,她家闺女脑子一向有点不好使,说好听点是没有心眼,不好听点那就是蠢。奈何他们从来在女儿身上花的心思太少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女儿已经长成了这幅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样子。 没办法,姜佩茹觉得她只能实实在在对着女儿把这些利弊剖析出来,才能让女儿少走些弯路。 只是还没等姜佩茹想好要怎么说才能不伤及女儿的自尊心同时又让她明白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顾昭却已经轻笑出声,“女儿这一次可不是去赏花的。” 顾昭背对着母亲,“我知道分寸的,娘你放心。” 姜佩茹叹了口气,她这样子怎么让人放心。说起来,她还没问女儿落水那件事情的始末呢。她清了清嗓子,不再与她在这件事上纠缠,转而开口,“好端端地,你怎地就落水了?” “也没什么,当时不小心而已。让娘担心了,以后不会了。那个,娘,再晚点出门赏花宴就得迟了……”顾昭吞吞吐吐地说。 姜佩茹什么人?岂能听不出女儿的话外之音?可是一想到面前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前些日子还遭了这么大的罪,心里纵是有再多责怪也说不出来。 她挥了挥手,“也罢也罢,女大不由娘,我知道你已经是厌烦应付我这个老婆子了!去和你那些小姐妹玩吧!”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合适,只能等女儿从尚书府回来再说。 顾昭又黏腻地小意讨好了母亲两句,方才带着丫鬟回堆云馆。 顾昭刚一进屋,早早候在屋里的荔辛便殷勤地捧了钗环配饰衣衫裙裳过来,伺候自家姑娘换上了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留仙裙。然后顾昭开始梳妆打扮,又唤来枝夷为她挽了发,最后才心满意足地乘马车往尚书府去。 “听说那位前几日落水了,这朔冬严寒,估计是受了不小的罪吧,虽然贺姐姐给她下了帖子,但是我寻思着她今次该是不会来了。”尚书府小亭台里,着鹅黄织裙的姑娘侧身与身边人这样说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嘲讽。 她口中的那位自然是顾昭,这王都里一等一跋扈的贵女。偏偏身份贵重,也没人敢对她所为置喙些什么。她身份也不算低,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低了顾昭一筹。 紧接着便听见附和声想起,“这个时候她大概是面色苍白,容颜消瘦地躺在病床上吧!” 说罢,众人纷纷掩唇而笑,却没有人说什么。顾昭声名赫赫,在她们这个圈子里积威已久,不是谁都有这个胆子在背后议论她的。 没想到笑意还挂在唇角,下一瞬就听见娇软的女声响起——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顾昭在丫鬟的陪同下走进小亭台,她长长的留仙裙拖在地上,仿佛所过之处炽火葳蕤。 气氛有些凝滞,众人没有想到今天顾昭竟然会来!她们可没听说她病好了啊,难道这个时候落水已经是休养几天就可以好的事情吗?而且看她的样子也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面色苍白,身形消瘦,反而容光更盛!天生一副狐媚子长相!有人紧紧攥着帕子,暗自腹诽道。 穿鹅黄织裙的小姑娘面色一僵,却是在这时候亲亲热热迎了上去,伸手挽住顾昭的手臂,“正在说昭姐姐怎么还没来呢?” 顾昭当着众人的面,慢条斯理地将手抽出来,越过这一片衣香鬓影,走到庭中的石凳上坐下,“哦?可是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呢。” 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拂了面子,无需做戏,从来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的卫明心盈盈美目中已经有水光潋滟。 眼瞧着这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顾昭轻嘲,“啧,以前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卫小姐生得真是好看,说是我见犹怜也不为过,瞧瞧,这么一副西子捧心泫然欲泣的模样,若我是个男子,怕是也要动心。说起来撷芳院里有个小花魁,也是这样做派。你们两个倒是有些相似呢!” 被她这么一说,卫明心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她,但也只是一霎,她又低下头。她根本不能反驳些什么:她爹只是个正四品的中书侍郎,如何能与国公爷相提并论?于是只好涨红了脸讷讷道,“顾姐姐说笑了。” 只是突然间她心里的悔意就如同潮水般漫涨上来:早知道她就不该说那些话的。这顾昭就是一个混不吝的性子,这一点她不是早就领教过了吗? 见气氛有些凝滞,东道主贺兰因站了出来,因着先前卫明心身上的教训,她谨慎地没有去拉顾昭,站在一旁柔柔笑着说了两句话打圆场:“顾妹妹还是这样天真可爱,知道你的人是明白你想夸卫小姐,不知道的人却会以为你是在贬低她呢,可记得下次别这样了,哪有将清白人家的姑娘去和烟花之地的女子作比较的?” 顾昭也给了她面子,微微颔首。 贺兰因心下松了口气,没有再管卫明心。她还犯不着为了个卫明心直白得罪顾昭。“今日是想请大家来赏梅的,待在这亭子里算什么?诸位姐姐妹妹随我一同走走吧,今日就让兰因来做一回引路人。”众女自然纷纷应和,一时间小亭台里又熙熙融融起来。 顾昭却站起来,环视四周,语气慵散,“算了,真没劲。你们去玩吧,我先走了。”她不爱赏花,只喜欢折花。对她而言,喜欢的就一定要攥在手里,放在哪里不动,会惹得她眼馋得紧。 说完她便走了,像来时一样,身拥一簇炽火,来去皆无征兆。 等她走远,亭子里的小姐们怔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真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说话做事从来不顾别人的意愿! 突然又想起受了委屈的卫明心,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她。其实她们对卫明心感观还好,虽然她本来身份不算高,但有个县主表姐,也算勉强能和她们在一块儿玩。 让人没想到的是相处下来发现她还挺会说话,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在这种小宴上带着她一起。方才顾昭在那儿,她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人走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姑娘就来这儿说两句话便走?”枝夷回头瞅了瞅看起来热闹非凡的亭子,不解地问。 “我就是来给她们找不痛快的。这些人总是这样记吃不记打,我若是不出来露露面,她们可能就忘了还有我这号人物。方才目的达成了当然要走,不然留在那儿岂不是平白恶心了自己?”顾昭耐心地回答小丫头的话。这个时候她都忘了自己现下这副身体也就才十三岁而已,甚至比身边四个丫鬟还小两岁。 主仆两人慢慢走着,不多时便出了尚书府,正要往自己府上的马车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却有人从院墙上一跃而下,挡住了她们的路。 顾昭抬眼,“我道是谁,原来是小侯爷。” 来人正是忠义侯府上的小侯爷陆从嘉。旁人眼中与顾昭是一丘之貉的纨绔,在王都里恶名昭彰。 陆从嘉笑了笑,“恰巧遇上,不若赏小爷些薄面,咱们一道去拂寒楼用些酒菜如何?” 顾昭沉吟一会儿,“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