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吕太公对他的喜爱,也看得出他拒绝后吕太公眼神里的失落。 所以,他为什么要拒绝? 要知道娶富户女是他们这群又穷又落魄的游侠出人头地的一条捷径。他的老朋友张耳,曾是信陵君魏无忌的门客,魏国灭亡后,他逃到外黄,正是因为娶了外黄一富户之女,才有钱财招待四方食客,贤名在外。 如今他刘季在四十岁的年纪才得到这样的机会,他为何拒绝呢?到底是因为曹氏,还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一点点自尊? 刘季慢慢离开吕府,走到路口拐弯处,回头看到高大阔气的吕宅,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和失意。他虽然没娶过亲,可他拥有过的女人也不少,她们无一不仰慕他,敬重他,对他死心塌地。可如今对着一个老姑娘吕雉,他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就那么入不了她的眼?更何况他才舍身救了她一命。 快到泗水亭驿的时候,刘季看到樊哙背着一包东西朝这边大踏步走过来。他正欲喊叫,就见樊哙在瞥见他之后马上低着头往小路上跑去。刘季嘴里忍不住骂了一声,大跑着追上去。 “你小子又躲我!肩上背得是狗肉不?”刘季喘着气问道。 樊哙没奈何,取下包裹,切了一小块肉递给刘季。刘季看也不看,自己抢过刀切下一大块,才把刀还给樊哙。 “大哥,少了钱我真没法跟我娘交代”,樊哙丧着脸。 刘季道:“跟你娘说,等我刘老三发达了,以后加倍还给她。” 樊哙无奈地叹口气,继续把肉包好。 “你这是去给吕家送肉?”刘季问。 樊哙嗯了一声,刘季笑道:“吕家那二小姐昨天打趣你的,你还认真了?” 樊哙固执地背着沉沉的肉:“我没觉得她是打趣我。” 刘季摇头:“呆子,那你就去吧。” 樊哙背起包,朝着吕宅的方向继续赶路。刘季拿着肉,心中很感慨,吕家的小姐,一个两个牙尖嘴利可不好惹。樊哙这个笨蛋,还呆乎乎地主动往上凑,是不是傻? 两日后,吕府的乔迁大宴在新宅隆重举行。 前来贺喜送礼的客人络绎不绝,很快就将吕家庭院挤满。萧何在进口处摆了一张长案,边登记客人清单边收贺钱。按照县令杨庚的意思,贺钱不足一千的客人,均安排在堂下食,贺钱超过一千的则让人领进厅内食。 “雍太公,贺钱两千,堂上食。” “赵伯,贺钱五百,堂下食。” “赵掌柜,贺钱两千,堂上食。” ······ 听着外头愈来愈多的喧嚣声,吕媭不解道:“咱们家在沛县又没什么熟人,怎么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 吕媪笑道:“你懂什么。人家来又不是为了我们家,而是看在县令大人的面子上。” 吕媭恍然大悟道:“哦,我懂了。对了,杨玦公子来了没?” 吕雉一听这话,立即瞪了吕媭一眼,吕媭肆意地坏笑着。吕雉也没心情跟吕媭计较,她在等。 这一世,许多事明明就变了,可吕雉分明还是感觉到命运难逃。比如,他们迁居到沛县,比如他们遇见刘季,又比如父亲是那么毫不掩饰地欣赏刘季。幸而昨日刘季已经主动拒绝了父亲,否则她就迟了一步。 “刘季,贺钱万!”一个与萧何明显不同的嗓音响起,整个院子的人都被震住。大家纷纷抬头望去,只见刘季得意扬扬站在门口,甚是自得。 贺钱万? 刘季? 他这是要干嘛? 他哪来这许多钱? 刘季高声自报完,不顾旁人猜疑的眼神,昂首阔步地往厅内走去,那姿态神情仿佛一万钱他已经随手付过了。而吕太公听到声音已经亲自迎了出来。他把刘季安排在与县令相对的首座,亲自给他斟了一樽酒浆。 萧何走进厅内,悄悄地拉过吕太公:“刘季此人向来不拘礼数,爱胡闹,他的贺钱万只是个虚头,太公当不得真。” 吕太公笑了笑,丝毫不介意。萧何见此,也不再多说,仍然回到大门前,继续登记收礼。可他心里还是为刘季担着心,就算吕太公不计较,县令大人只怕又记恨了他这一回。 吕媪听到刘季的声音,纳闷着对身边的吕雉说道:“这刘季发什么疯?出一万钱?竟比县令大人还多,也不看看自己身份。” 吕雉淡淡说道:“母亲不必放在心上,刘季此人就是一个地痞流氓,他的话只怕是个噱头,算不得数。” 既然他已经颇有自知之明地拒绝了父亲,且让他再嘚瑟一会儿也无妨。 吕媪道:“我看此人流里流气也很不舒服,可你父亲和大哥却对他称赞有加,真是不懂。” 吕雉惊讶道:“大哥也称赞过他?” 吕媪叹道:“是啊,你大哥说刘季初看上去是个市井无赖之徒,可真要做起事来,是十分有担干的,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要靠谱。” 吕雉沉默了,她想起前世,大哥一直对刘邦忠心耿耿,在刘邦败走彭城之后还为他收集残部,筹备粮草。原来大哥是真的从心里就认同刘邦这个人,而不仅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妹婿。 贺宴一直持续到午后,杨玦喝得微醺,找了一个机会偷偷溜到后院。没想到刚进后院,就看见吕雉独自倚坐在廊上,似是专门在等着他。 “娥姁妹妹”,他心里大喜,紧挨着她坐下。 “大公子,你说的古洞在哪个方向?”吕雉柔声问道。 杨玦激动地指着大概的方向,“就在那边,出了门再走三四里路,过了溪便是。” 吕雉娇笑道:“那倒不远。” 杨玦心底一热,握住吕雉的手:“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反正外面的人都在喝酒,不会有人注意到咱俩。” 吕雉红着脸抽出手:“这样好吗?你我孤男寡女···” 杨玦心一紧:“娥姁妹妹,我这些天没见你,心里熬煎的很,我对你···” 吕雉赶紧起身:“大公子快别说了,让人听见不好。” 说完,偷偷看了杨玦一眼,便低着头跑开了。 杨玦心里像猫爪挠过一样,又甜又痒,滋味无穷。他神思不定地回到案前,接着喝酒,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酒樽已被人悄悄换过。 饮了两口,杨玦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肉饼好像有些不同。他用箸戳开有裂缝的内陷,发现一个卷成手指长的丝帛。他用袖子遮掩着,悄悄打开丝帛,只见上面书写着三个浅浅的小字“古洞见”。 杨玦小心收起这块丝帛,内心狂喜不已,好像头都有些晕了。他向身边的随从交待了两句,便疾步走出吕宅,独自一人骑马离去。 贺宴结束之后,众人散去,唯有杨县令还有沛县几个主要的贵族耆老和吕太公一起聊得正浓。这时有人提议出去沿着溪流边赏美景边论诗歌古籍。 酒酣而歌正是楚地人的风俗,一群人便拥着杨县令和吕太公热热闹闹地出去了。 走了一半,杨县令发现刘季居然也跟在后面,立时就不高兴了。 “刘亭长要职在身,怎么也有闲工夫游山玩水?” 刘季笑嘻嘻道:“众位大人耆老来我泗水亭,我身为亭长理当作陪。” 吕太公不顾县令的态度,亲热地喊过刘季,拉着他一起走在前面。 杨县令沉着脸问跟随的仆从,“玦儿呢,怎么不见他过来?” 其中一仆从回道:“大公子说头晕有些不舒服,便先行回府了。” 杨县令心中大为不快,却不好当众发作出来,只得压着情绪继续陪吕太公赏景论诗。 走着走着,刘季忽然停下来,说道:“吕太公,前面就是华陵古洞,洞内有前人刻字,不如我们大家一同进去鉴赏一番?” 吕太公自然说好,于是呼啦啦一大群人便向华陵洞走去。走到洞口,隐约看见里面闪着微光。 吕太公笑道:“看来今日无独有偶,我们遇到玩伴了。” 越往里走,光越大,最后竟然听到男女玩闹嬉笑之声。等他们听清楚声音时,也正是他们完全走进洞内的时候。眼前一片开阔,石洞四周点满烛火,在満室辉煌中,一男一女双双卧在大石上赤身交缠。 “哎呀,这不是杨大公子么?”刘季当先喊道。 这一喊,站在他后面的杨县令赶紧走上前,赫然见到自己的儿子与一丰腴少妇搂在一起。 “畜生!”杨庚气得直发抖。 他这一吼,杨玦才清醒过来,赶紧捡起地上的衣服,随便往身上一系,也不管身边的妇人,踉踉跄跄走到杨县令面前。 “父亲”,杨玦刚喊完,杨庚便一个巴掌重重甩了下来。杨玦突然间受了一掌,身子不稳,向旁边石壁上倒去。旁边的人忙伸手扶住他,杨玦一看是居然刘季,立即憎恶着甩开。 本来居于人群中间的雍太公被人暗暗推向前,历来不多事的他莫名而又好奇地向那中间大石上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却差点要了他的老命,原来与杨玦通奸的女子竟是他的儿妇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