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年节尚有两个半月，琬琰除了大患，心情极好，竟又思忖着微服巡游天下。他想起书房那些折子，这一次，他带上了璇玑。

一路走来，他陪她尝遍各地的美食，她为他奏尽天下的名曲。那一把玉琳琅，到她指下仿佛有了灵性，能催得最骄矜的名花也开出灿烂的姿态。

除赵福、严瑞和玲珑外，再未带其他人，而到兴起时，往往连他们三个也甩了开。

就如此时在风陵渡。眼前大河滔滔，都说九曲黄河万里沙，在这泥沙滚滚的大河之上，竟有一只小船。浪里一叶舟，飘摇而来，撑船的是一个白发老者，悠然唱着不知何朝何代的民谣，手中船棹摇动得不紧不慢，显然浸淫此道多年。

琬琰与璇玑已走了极远的路，虽然山野风光是绝顶的好，方才牵着手狂奔避开了三个尾巴，实在累得很。立在渡口边，他那般自然地环住她的腰。璇玑带了一点甜蜜的笑，微微倚向他。这一刹，静谧美好如山水画的底色。

老者，渡船，渐渐近了岸。“大爷，能带我过河吗？”璇玑想了很久，才喊出这么一句。琬琰和摆渡人都笑了起来。

舟靠岸，琬琰提了衣摆跳上去，又回身拉璇玑上来，老者只是在一边微微地笑着，或许当他们是偶然出来游玩的佳人才子。

琬琰与璇玑稳稳坐在舟中，小舟在浪尖颠簸，他们也毫不变色，这倒令老者好奇起来，但他也不问两人来处，只是感慨遇见了同道中人，兴致起来了，扯了嘶哑的嗓子唱：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戈对甲，幄对帷，荡荡对巍巍……宽宏豁达高皇量，叱咤喑哑霸王威……”

“……竹户半开，对牗不知人在否；柴门深闭，停车还有客来无？”

“老人家，你这柴门深闭许是无客，但柏舟浮河，近岸自是有常客的吧。”琬琰笑道。

老者哈哈大笑，回头细细端量二人，说道：“二位必是不常过江的人了。我不过在江上讨些生活，哪里靠渡船为生？除却捞上的鱼和二位，还有谁敢坐我这船过河？我家就在对岸不远的山上，二位若是不急着赶路，倒可以去我家歇脚。老婆子煮了腊八粥，可暖暖身子。”

璇玑这才记起，今天竟已经是腊八了。待那船靠了岸，老汉领着二人向自己家中走。路上璇玑悄悄问琬琰：“走出来那么久了，宫里别的好说，倒不晓得你那一群妃子们寂寞成了什么样子。”

琬琰眯着眼睛看她，学着她的样子咬耳朵地答：“我可不管别人‘寂寞’成了什么样子，只要我的璇玑在就够了。”说完依旧跟着老者专心走路，璇玑本来已经红了脸，突然低了头，倒不知想起来什么。

屋中的老妇对来了陌生客人仿佛并不讶异，热热乎乎地招待，拾掇着坐榻，旋即果然端出了腊八粥。腾腾地氤氲着热气的粥，朴朴素素的陶碗，璇玑仿佛回到了儿时与刘秀才住在浣纱巷的日子。虽是北方，人情自与江南不同，却一样地简单而安宁。

琬琰孩子气地抓着琬琰的手不放开，二人面对面饮粥，却依旧十指相扣，待抬头，看见白发的夫妇竟也如此对坐着，老妇嗔着老者，拿着一块帕子正拭去他嘴角沾着的粥。

璇玑看得红了眼睛。

琬琰抓着他的手，似乎又扣得紧了一点。

辞别老夫妇，琬琰默默在榻上留了些银两。两人慢慢地往前走。方才渡舟前狂奔着也说不尽的话，此时却只剩了沉默。

谁也不问对方去了哪里，只那么由着性子沿着前人踏出来的小径往前。落日时分，竟走到了挺繁华的一座县城。璇玑抬头看城门上的字，心中暗暗惊讶了一下。

竟是到了河东的一个县了。河东郡紧着河南郡，加上章国并了鲁国，这里就从边远的地方直接变成了热闹的大城。

琬琰也是看着城名，带了她赶在城门闭合前走进去。

走在街上，随着夜幕降临，人渐渐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