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鹿闻言笑,挤眉弄眼道:“我听说七公子长得眉清目秀,长身玉立,应该很合你的胃口。” 这话不入流,我虽喜好美色,但羞辱之仇大过天。 当年因被他拒婚,姨娘们围在我窗下说:你瞧瞧,你看看,你再去打听打听,连一块烂抹布都不要你,你还想学你娘四处浪? 姨娘们自然是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但这口恶气一想起就忍不下。 赤鹿闻言忽的摸腮忍笑,又支吾其词:“其实七公子其人倒没有传言那么糟,只是有心之言败坏他的名声罢了,你就不必再想了。” 正说着,脚下大地突然开始剧烈震动,雾气受到冲击往高空急褪,圆月也露出半厥,巨大的轰鸣响彻着整个迷魂凼,四处传来生灵逃跑的声音,方才还在眼前的小水塘居然渐渐平了,水流向更低的泥坑,只留下一片湿润的淤泥,螃蟹们争先恐后冲向水洼。 震动持续了一阵子,又再次静了下来,浓厚的白雾重新笼罩在芦苇尖上。 赤鹿将陷入淤泥的一只脚拔\出来:“这条烛九阴现在躺在迷魂凼地底,他每翻一次身,大地平移,这里的景象便随之改变,水会流向别处,小道被扭曲,连山也移动。”他拨开面前芦苇,走得飞快:“走,去找他的头。” “你要打他七寸?” 赤鹿回头看我,这一眼宛若看白痴:“姑娘,蛇才打七寸。” 他翻白眼的神态透着一种别样的可爱,他一笑,我也想笑。 “那打虫呢?” 他伸手掐我的嘴:“直接捏死。” 赤鹿一路推测这方位,但奈何大地震动的频率渐高,地面像波涛一样起伏,不时将我们推向错的方向,一刻之间眼前景象变了七八回。 好不容易爬上了一处山丘,赤鹿当机立断,并指燃起一团火焰,掷入脚下,这火瞬时间朝四面八方迅速蔓延,整个芦苇荡化为一片火海,淤泥中积水瞬间烧干,热气冲破了迷雾。 我们终于得以在光秃秃的大地上看出一条巨大的龙形隆起,隆起一直蔓延到山丘,我们对视一眼,明白现在正站在烛九阴的头上,还未有所反应,脚下山丘再次拔高,土砾瓦解殆尽,脚下露出大片的赤色龙鳞。 它拔升而起,半截身躯就已直插云霄,但它没了下一步动作,依旧闭着眼,显然还在睡梦当中。 赤鹿将手放在它眉间,唤它:“醒醒,阿笙。”烛九阴却如石雕一般没有回应。 我想起《山海图志》中所说的:“烛九阴沉睡时身体极寒,就是天雷也劈不醒,更不会动的,怎么会突然破土出来?” 赤鹿沉思半晌道:“它腹部有逆鳞,若被人摸到便会如此。” 他蹙着眉头,莫名朝我望了一眼。 我心下一凉,陡然想起是卯月。 “它还在沉睡,逆鳞却依旧暴露,如果再有差池,一定会龙威大发,现在唯有冒险再摸逆鳞,看看能不能将它唤醒。”赤鹿腾空而起,踏着风道:“你抱紧它。” 我张开手臂,奈何手臂又粗又短,实在抱不住这颗大龙头。 我趴在它脸边沿往下望,只见迷雾已重聚,淹没了阿笙大半个身子,雾海极尽远方,隐约还能看到几只孤鸟飞过,但是不见赤鹿的身影。 我估摸着他是不是跑了,这一抬头,却见一束青光又高处向阿笙射来,瞬间钻入雾中,不偏不倚击在他逆鳞上,随着一声深沉的闷响,阿笙的身躯猛然一晃,我转过身,看见它睁开了龙眼,瞳孔澄黄,犹如两把利刃,满是杀气。 逆鳞受激,它正在气头上,仰天一阵咆哮,震的我头疼欲裂,心腹吃痛,只觉得一口热血要呕出来。 为从大地上脱身,它又剧烈的摆动躯体,我只得幻化出两把冰刀插入他龙鳞,才稳住不到片刻,他又不爽了,猛一摆头,将我甩飞出去,幸而赤鹿已经赶到,在半空将我接住,他大声冲我道:“不是让你抱紧它的头吗?” 这么大一颗头,抱紧他个头啊! 烛九阴脱身后,突然喉头泛红,朝着我们喷出一口火,赤鹿一掌以结界相击,便乘云急退,它却穷追不舍。 “地龙怎么会喷火?” “说来话长。” 好在烛九阴不会飞,赤鹿急速飞升,躲过他一通乱咬,我们暂时躲在一片浮云后。 我知道依赤鹿的手段,应是冲上去抓住阿笙的脑袋,举起又砸下,举起又砸下,直砸的他哭爹喊娘才肯罢休,但这一回他始终避开交锋,只守不攻。 他蹙眉望着下面:“龙威爆发时逆鳞毒热,阿笙已经没有了意识,所以无法控制自己,龙威一爆百日后才会终止,于他而言既耗尽心血又大损元气。” 我心下一算计,便与赤鹿商量对策,他听后以半颗眼珠打量我:“你敢吗?” “不敢,逼到这份上,不行也要行。” 未能多话,阿笙已拔身冲破云霄,再次追来了,赤鹿拉着我一阵周旋,阿笙追来的脖子打了两层结,在他将头摆正的间隙,我们俯身冲向逆鳞,彼时逆鳞冒出逼人热气,稍一靠近毛发就呲呲作响。 顾不急多想,我以双手合圆,借大雾在周身化万支冰锥,同一时朝逆鳞刺去。 我爹说海鲛族冰术是九州第一阴寒,我一直怀疑这名号是他自封的,可能除了鲛帝宫之外无人知晓。 今日一试,果然是废。 冰锥不但没能为逆鳞降温,还在触碰的瞬间就融为水,眼看着万支冰锥已快耗尽,我沮丧的打算作罢,谁知赤鹿附在我耳旁道:“继续不要停。” 我五脏六腑一颤,抬臂再造万支冰锥,朝逆鳞刺入,最后一根冰锥竟真的成功直入阿笙的心血,阿笙吃痛,用龙尾扫来,赤鹿将我抱住以背相挡,只听得半空一声闷响。 我担心的去摸他的长袖,摸到一把血,估摸是肩骨震碎了。 他似乎毫无感觉,只笑:“你这表情,就像胖胖便秘一样。” 我们回到地面,大地遍野是龙鳞,其中躺着一位赤身裸体的少年郎,青发似水,睁开眼又是一对蓝澈澈的深眸,纵然皮肤黝黑,却显得内敛文秀。 他见我越走越近,有些担忧的挡住下身:“姑……姑娘非礼勿视。” “莫急莫急,我什么也没看见。”我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顺便在那长腿上摸了一把。 赤鹿将我往身后一拽,走上前去:“阿笙,是我。” 少年郎应声一望,却郁郁之中沉默下去,半晌才道:“你来找我,果然是后悔了?” “后悔?我不后悔?即便是后悔了也不会把你带回去。”赤鹿探出手拍他肩头的灰,他却微微一僵,知道赤鹿没有恶意才镇定下来。 阿笙如释重负,又问:“我怎么了,你又为什么在这?” 赤鹿望着我:“说来话长,开春的时候爻山上来了一个呆子……”他以此为开头解释了一番。 阿笙听完惊道:“这是失职的大罪,我劝你不要执意找回妖兽,世间这么大,去哪里找?还是先抓住那个呆子,可以抵掉大半的罪。” 赤鹿将胳膊往我肩上一搭,笑嘻嘻的:“抓是必然的,我如果要死,她得陪葬的。” 阿笙这才有心思打量我:“那这位姑娘是……” 我连忙抱拳道:“在下无名无姓,是鲛帝宫宫女,现在是神君的跟班,混口饭吃。” 阿笙一脸少年愁状,感叹起来:“鲛族……不知不觉,自那事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在外飘荡的也够久了,虽然离开了爻山,活的却也不自在,今日一见你,倒觉得不如回爻山。” “哦,你自认有罪了?”见阿笙坚决的摇头,赤鹿这才将脚边的石子踢出去:“只要你自认无罪,我就认你无罪。” 阿笙闻言点头,又道:“我时常在担心你,你已经从爻山放走那么多人,我总怕有一日会东窗事发,或许他已经在暗中……”阿笙见我听的一脸认真,猛然停住,只含糊不清道:“因你与他的关系,更要多加小心。” 雾退了,赤鹿无声望着远处的青山,任凭大风卷起他染血的长衣,神情那么孤单。 我猜他有各色各样的心事,可他不会说。 “掐指一算,再等三十年你就期满了,”赤鹿回神一笑:“祝你好运,七公子。” 我本以为,烛九阴的七公子长着一把络腮胡,宽肩而精壮,是个生吃大肉的壮汉形象,没想到却是阿笙这样实实在在的文秀公子。 这么一想,对于旧事还有点可惜,再回想,可惜个屁,他也拒绝了我。 不多停留,我们与阿笙告了别。 我问赤鹿:“你是不是怕我赌气打他,才没告诉我他是谁?” “打?真打起来,你绝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究其根本,他应该揍你才对,你知道当年他为什么入狱吗?”他抬手在我眉心一拍:“就是因为你。” 烛九阴一族的七公子——笙七,自小不近女色,好南风。 成年后他总算明白自己的不同寻常,也知道这等不同寻常的取向犯不着拿到台面上说,因此一直讳莫如深,唯独他父亲似感到不对,因此一直对他十分严厉,使得父子二人关系恶化。 阿笙成年后独自出游,在海外与一位神君相识,自此良人相许,私定了终生,原本大可以一直瞒下去,可谁知,那年我家的姨娘跑去赤水,违心的将我夸的天花乱坠,极力推崇烛阴帝将阿笙与我凑合一门亲,也算两族联姻。 阿笙以为烛阴帝要来真的,陡然慌了,当天去问那相好的神君如何是好,本意是想让对方与自己并肩为爱牺牲,谁知那神君是个孬种,他说:“既然是你爹的意思,你就听着吧,咱俩的关系暗中来就行,只是好南风的事千万别和你媳妇儿说。” 这一下把阿笙惹炸毛了,他扭头拒了婚,并将自己好南风的事广告天下。 这样轰轰烈烈的奇事,自然传的天上地下无人不晓,天帝老爷子一合计,这可是违逆天伦的大罪啊,遂罚阿笙以真身,每日衔着一颗火精在九重天的北天门外照明,其中屈辱自然就不必多说了,阿笙在北天门的三十多年不知受了多少仙娥神君的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