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觉起来,门外还是天地银辉,风鸟啁啾,应天不知何时爬了起来,翘脚在桌边看书。 我连声赞叹他酒醒的快,他却哈哈大笑:“什么醒得快,是你睡了一整天,鼾声连天的,隔墙的仙娥都以为是我在打呼噜。” “没什么事吗?”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还真有,同你一起嫁天帝的王女来了九重天,我才见过,啧啧,好一副娇艳的面容,只是她头脑不清醒,竟然甘愿嫁给天帝,可惜了。” 我扶着脑袋坐到桌边,端起水喝下一口,又一口喷出去,“这什么玩意儿?” 他嘿嘿的笑:“谁让你喝的,是我的洗笔水。” 我爬到铜镜前观望,口鼻下巴都染的漆黑,便随手用一旁的白纸擦嘴,可那白纸上却有小楷和红印,且有赤鹿的名字。 应天解释:“是天宫通文,午后送来的,如若二十日之内没有异议,赤鹿就得去西荒待上二十余年了。” 我点点头,将通文揉作一团丢在地上,“对了,那王女叫多丽?”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明明睡得像猪一样。” “是谁睡得像猪,总把床占去大半个?” 他闻言笑起来,又转身去关门,可一转身,却愣在门边,对门外人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来人笑道:“有什么不妥吗?二殿下这是要歇息?” “是,天色已经晚了。” 来人却好似听不到,已然抬脚迈进屋中:“说谎,大殿下说二殿下每日亥时才会睡。” “是华樘让你来的?” 那人笑:“倒不是,只是初来乍到想向二位殿下讨教天宫的规矩,可大殿下在处理要事,我只好贸然前来叨扰二殿下,这是钟南山的好酒,特献给二殿下。” 说谁是谁,百发百中,这位硬闯进来的便是多丽了。 她进屋来看见了我,寻常的莞尔一笑,我也咧嘴笑回去,满口黑牙将她一惊。 应天急中生智,对我训斥起来,“你愣着做什么?去看看守夜的死丫头跑去哪里了!” 我得了理由出来,看见院门紧闭,紧守夜的小仙娥还在。 她见我迎面奔来,便将双臂张开,咬牙切齿的,“你还想溜走?这回你杀了我吧,踩着我的尸首出去!” 我哭笑不得,“这回不溜了,可你怎么放人进来了?” 她眨了眨眼:“二殿下只说寻常人不能放进来,可那是将来的帝母娘娘,不是寻常人。” 呜呼哀哉,这么小就明白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真不知是好是坏。 我蹲在一旁石墩上,等的望眼欲穿,终于将二人盼出来了,应天将多丽送到门外。 多丽一番谢,临了还道:“那便说好了,明日我还来。” 应天笑的春风和煦,“行。” 行个屁啊!平日里扫地的仙娥迈进来半步,他都要责备半天,这回美娇娘回首一言,他倒是答应的快。 多丽走后,他便解释起来:“她可真不简单,巧舌如簧,让我一度无话可说,如今与她一墙之隔,却要将她拒之门外,难免让人生疑,以为我这里藏了什么宝物,我且让她明日再来一回,她好歹认不出你是谁,到时你去重楼上躲着,以防万一。” 一墙之隔? “她暂住在华樘殿南的空苑里,就在隔壁。” 我赶上重楼,果然看见她提着澄黄的宫灯,出门绕了半圈,入了隔墙的院子。 在下界,秦官爱慕斯年,最终死在我臂弯里,如今她做回王女,却记得下界的事,我想若非我一脸墨汁,她必然也能一眼认出我。 现在她与我的藏身之所仅有一墙之隔,我心情很是复杂。 隔日,她果然又来了,竟还带着华樘,华樘聪敏,对小仙娥高声嘱咐道:“先去通报一声。”我一经听见,便溜上东角的重楼。 从重楼的小方窗,朝院里端望,可以看见多丽,她肤白发深,容光焕发,不笑时嘴角勾笑,笑起来更格外夺目,这一点竟和赤鹿如此相近。 天帝想娶这一号人物,也算是眼没瞎。 听闻华樘不待见她,她就隔三差五来找应天打发时间,弄得我们时常鸡飞狗跳,被她的到来杀个措手不及。 后来我索性从天亮起便躲上重楼,不知不觉中竟每日盼着她来,看着她每日一变的装扮和眉眼流转的模样,我竟感到有些欣赏她,感到她才像个女人。 倘若她能与赤鹿共续前缘,那便去吧,都是万物造化。这样一想,个中滋味也放下来了。 这日花神请雨,九重天下了整日的磅礴大雨,估摸着多丽不会来,应天便到重楼来找我,两人各自抱着折子戏,一边吃蜜饯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雨幕外传来一阵说话声,隐约听见多丽的笑声,应天好奇中靠上窗台望了一眼,“她怎么会认识赤鹿?” 我扭头望出去,见赤鹿立在那院了,手中持一把画龙伞,正与屋檐下与多丽说话。 我早知会是如此。 “哦。” “哦?”应天坐到我身边,用手肘撞我的肩,“你好怂,看一眼就躲?” 我怂?我气壮山河,我豁达坦然,我哪儿怂了? 他含了一只甜杏子在嘴边,只顾着笑。 过了须臾,楼下传来叩门声,小仙娥支着伞来报:“帝母娘娘又来了,还带了赤鹿神君。” “带进正厅,备点茶。”他起身下去,对我道:“我看赤鹿就是故意来气你的。”我面上不在乎,我心里却也是这么想。 应天一走,我便在重楼里躺下,却又没有一丝睡意,只好冥想着。 不知多久过去,楼下再次传来叩门声。 我想着是人应付完了,应天回来了,便快步下去开门,等走到门前,却从门缝中看见门外来人的衣襟上有蓝彩,胸口垂着一小把被雨水润泽的茶发。 我默了声,悄然退到木阶上,又一步步挪回二楼,一摸后颈,都是汗。 我再次端起折子戏,却觉得没了滋味,字字淡如水,口中发苦,便抓了一把蜜饯往嘴里塞,正猛嚼了两口,身后的窗却砰一声被撞开,两片窗扉砸在墙上。 扭头一望,赤鹿正悬在窗外,纵身跳了进来。 我一口蜜饯喷出去,爬起来便跑,却被他拽住衣服,两人一同跌倒,正跌在阶梯上,又一路翻滚下去,滚了半晌终于停下来,幸而是他一手拽住了扶手,才未继续往下跌,他指骨上全是擦伤。 我惊道:“你流血了。” 他却不当一回事,只问:“你为什么跑,故意躲着我?”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坦荡行事,为什么要躲你?是你那架势太吓人了,你来干什么?” 他摆正身子,坐在木阶上,一只手且抓着我的衣袂,“你说日后遇见要打招呼,我便特来向你打招呼了。” 我以为那日他没听见,原来还是记住了。可没想到他看上去神清气爽、心情舒畅,竟没有一点伤春悲秋之势。 他将我抱了起来,任我扯他踹他,也不放手,末了我把獠牙一现,狠心往他肩膀咬下去,生生咬出四个血窟窿,他这才生气了,脚下走的飞快,将我带到重楼最高层,把我放在窗台上,“你要是再闹,我也不与你客气了,立刻把你扔下去。” 我扭头一看,身后忒高,这才慌了,“兄台,你有话好好说。” “吃硬不吃软的家伙,你答应过我,若是再骗我,就把心挖出来给我看,”他异常认真,“我现在有困惑,要看,你挖吧。” “你疯了?一句戏言罢了,何况你说过不挖也可以。” “我的确说过不挖也可以,但是要给我亲一下。”我刚回过神,要和他辩论,却被他吻住了。 他吻的非常粗暴,显得有些生气,五指直接插/入我发间,滚烫的身体也贴上来,十分烫心。 他将我向后压,近乎要使我从窗台坠下去,却又用一只手勾住我的腰,我悬着上身,只好抱紧他,瓢泼大雨还在下,瞬间便将斜出去的身子打湿了,冰凉的雨汇在脸上,又流到口中。 他先是唇舌厮磨着,后来竟从砥尝变成啃咬,咬我的舌尖,又咬嘴角,再一路咬锁骨处,纠缠片刻就往下延伸去了。 我觉得又冷又疼,可眼前是他,使我一时难以割舍,意识也一步一步消散去了。 什么神君,什么渡劫,什么鲛族,我与他若是没有身份,只是世间两只野鹤,只在云上相逢又爱上彼此便好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必顾及。 可为什么,他偏偏是我的…… 一想到此,我便惊出一身冷汗,又觉得浑身发起寒颤,连忙推他,他不让,手臂越收越紧,我没了办法,化出冰锥往他肩上刺过去,他竟还不放手。 直到他因痛哼了一声,我才觉出这狠发的过头了,冰锥全数刺进去了。 我松开手,冰锥化成水参合着鲜血流淌而下,将他的衣衫染红了半边。 他将我拉入窗,便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