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异变陡生。
古松珀神祠依着古松而建,那布满裂纹的树皮骤然开新生的嫩枝伸展出来,一下子抓住了骊乐。
像个拥抱,却是致命的。
原本被“情丝”斩开的裂纹不知何时又充盈了血色的松脂,像是一汪血泪,纤细的松枝那样用力地收紧,骊乐的身躯,再陷入了松脂之中。
她周身的青焰与松脂相触,虽则熄灭,却也散发出燃烧时白清香。
这青焰竟如龙息之炎,能化血珀。
可骊乐如何在此焰中保得全身他扑了过去,想去抓她白手,却被一丛骤然横生的枝条弹了回去。
背脊重重撞在石墙上,胸口闷痛,眼前黑雾升腾,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骊乐终究整个儿没入了松脂。而即便隔一层血色,她却还那样直直地盯着他看,仿佛永远都看不够的样子。
耳边,霹雳惊空。
这天夜晚,赤松城天翻地覆。
城主重伤,巫女失踪,整夜天空惊雷不断,不知有多少人惊睹银蛇自天际蹿下,正劈中古松最高的那处枝丫。一瞬间,说屹立千年的神木就被点燃了。
金黄色的火光映亮了天空,人们分不清自己的哭喊与木灵的哀号。
当夜色最浓重之时空中终于降下飘发大雨,挽救了一城的生灵。
次日清晨雨收云散,矗立在所有人面前的,是劫后只剩半焦黑的古松。
然而当半个月后,晗穹伤势初愈刚能下地时,掌事喜不自胜地前来禀告古松重生了。
他去看了那新生的枝芽,那么幼小而脆弱,不堪一击。
可就在那纤细的枝头,正滴落鲜红的松脂血珀。
这是值得举城欢庆的事,但不知为何,年轻的城主在那新枝前站了很久很久,始终
面色沉沉。
三载之后,有个人走进了赤松城。
她的衣衫褴褛,她的脚底满是血泡。看上去她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来此找一个人。
有人认出她是三年前失踪的巫女松若。
被带到晗穹面前时昔日的巫女已然梳洗过,又着了旧时的衣衫,玄虎阁大股微弱的烛火下,看起来倒还是曾经的样子。
可匿身在阴影中的晗穹说“你不像是松若。”
他知道自己的目光自然是比三年前更锐利了。更重要的是眼前这女子给他的感觉亦与松若不同,不是多了风霜洗练的缘故,而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同。
然而眼前人低低地笑了,“我已是凡身”她说,就好像她原来不是似的。
然而她的确不是。
加护于古松的木灵知晓巨劫将至,便将古松的一缕命息一分为二,寄存在两个刚刚死去的女孩子身上,以此命息维系她们的灵识,让她们躲藏在凡人中,好逃过这场劫难。
她们是古松重生的希望。
然而这缕命息却如怀璧之罪,对于那些想要羽化成仙,飞升九耀的修行者来说,这命息是绝佳的助力。
“淮晏,我一直以为他喜欢我,却原来不是的”回忆着昔日的情人,松若的目光冰寒。
她并不知道骊乐与她是某种意义上的双生,六年前她迷恋淮晏想要随他离开,骊乐生怕没有了她自己独木难支无法使古松复生,于是便对她下了血咒封住命息,将她强留了下来。
最后在那个一片混乱的夜晚,骊乐借自封于血珀中的三载所凝聚木灵之力将命息从她的灵识中剩离出来,保留了她的凡人之躯。又送她到千里之外。
他那样看重你,会找到你的骊乐如是说。
后来淮晏倒还真找到了她,然而一发现她已失去命息,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骊乐这蠢丫头,能够有第二次机会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这人世的繁华欢乐,更何况”
昏暗中,松若微微抬了一下眼,“她也不是没有所爱。”
曾经的巫女微笑着说,那种诡异的怨毒,就像日暮时的黑暗。悄无声息地铺陈开来,令人室息。
此时此刻,晗弯忽然明白了为何她不惜受尽苦楚也要回来。因为她要报复。
她要让他,也一样痛苦地活着。
这苦,我受着就足够了。
骊乐这丫头,总是留给他这题。
她受了什么苦是血珀封身,难言难动之苦,还是以身祭舍生忘死之苦抑或是
你所爱的人并不爱你这求而不得的,人间至苦
他从不知道。
夜里,赤松城的城主去祭祀了这一城的新神。
黑漆漆的焦木上,新生的松木已初初成型,舒展着枝条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下。晗穹踏上焦木,慢慢走到新松近前,发现不知何时又发了幼枝,细细的宛如女子的纤指。
他将额头抵在松木上,鼻端充盈着清香,风过松下,带动幼枝轻轻拂过他肩头,温柔的触感让他不禁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只是如今哪里还有那样一个人,来对他说
我想,我以前定是,很喜欢你的。
很喜欢。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