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洲之东。
在赤松城辖地的边缘,一处村庄外有山壁如镜,传闻曾有一对爱侣在此殉情,自此之后岩壁便能照幽冥之物,夜晚之时更常能听见女声悲吟闻者泣下,时人多以为不祥。
然而今夜,无月朔时,却有人沿山道款款而至。
聚萤成火,幽绿色的光照亮了缓缓展开的卷轴,只见上面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绘着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
要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的话,便是他们无论形貌美丑,神情都是阴森可怖的。
终于,展卷的手停止了移动,此时画面正中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肖像。
那只手退入了黑暗中,再探入萤火所照范围时手中已多了一支笔。
银毫所制的笔尖上,沾着一抹鲜红。
手的主人开始在光滑的石壁上作画,不多时便依稀可见原来是卷轴上那男子肖像的临摹。
剑眉入鬓,凤眸流转,寥寥数笔已俱其神。
只是那殷红如血的笔触令人不安,更诡异的是这红色竟似自笔中源源不绝地渗出,仔细嗅来,风中亦好像夹杂了一丝腥味
终于,最后一笔勾成。
收笔的瞬间,地上卷轴忽然浮空而起,随即只见一道白光透出,钻入山壁,卷轴便又掉落在地上。
霎时间,有凄厉的哭号声自群山深处传来,层层回音,宛如幽冥之声。
而当哭声终于歇止时,忽然有人说“娘的可算出来了憋死老子了”
那原本只能映照一尺方圆的萤火骤然明亮起来,变成了一支火把,幽绿的光照见青衣窈窕,纱帽遮面。
“你是谁是你放我出来的”刚从山壁上跑下来的精魅看着她,扬眉问道。
白纱之后,传出一声低笑。“柳无相。”
她轻声道,通了姓名。
云鹫说,姓柳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是气话,也难怪他他说他就是被一个姓柳的女子所害而丧命,怨恨难平才成了精魅,又因此被困在万邪榜中百多年,那怨气真是到了一个空前大的地步。
而即便她说这事儿不该迁怒于她,她毕竟还是救他脱困的人。云鹫也只会斜眼看看她,冷笑着说万邪榜中精魅千万,她唯独放他出来必然是有所图,又何必假惺惺地装样子。
被女人骗过的男人果然会精明很多。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但有所求,直言不讳。
其实她想他做的也只一件事“今夜宴会上我自会拖住城主,地宫之中,你自己一切小心。”调整了一下面纱,她看向窗边的云鹫,刚好看到他不屑地扬了扬嘴角。
应是觉得她的担心多余了,也是,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
只不过是在他生前。
百年前,流云城主霍云鹫英年早丧,不知惊动了多少人。而如今,已死去的人还在这高阁中俯瞰着他的城池,宛似当年君临之姿。
只是这城中,已无人记得他。
入夜,天曦台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是一派歌舞宴乐的场景。
这其实并不合适,她看向主座上的城主淮晏,和她一样,他的面前也只有清水一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修道之人来说,荤腥穿肠毒药,酒醴蚀骨之汤,在满月到月黑之间只有饮清水才是安全的。
清心寡欲,没错。
可这淮晏偏偏还是一城之主,成日埋在多少人的钩心斗角里,也是奇怪。
“柳姑娘,”淮晏像是意识到她的视线,转头向她看来,“姑娘不看歌舞,是不喜欢吗”
她摇头“我只是好奇,无相不过一游方术士,偶入流云城而已,何德何能,能得城主如此厚待。”还记得入城那日,红绫铺地,百人迎候她都听见不明就里的百姓议论是不是城主开窍了要娶媳妇。
当然不是的,淮晏如此看重她是另有缘故。
万邪榜封着万千精魅的法器,她带着这件东西周游十洲,不知降服了几多精魅,虽然行事小心,也难免为人觉察了行踪样貌,一传十十传百的,要认出她确实并不困难。
而伴随着万邪榜的还有另一个传说,据称此物是九曜仙家飞升前所遗,而那位仙家之所以修道功成,就是因为封万邪于榜中,得了精魅怨恨之力才得以飞升九曜。
对于修道人而言,真是没有比这更有诱惑力的事。
而她修道,淮晏亦修道。
他们心照不宣。
“姑娘言重了,姑娘周游十洲多行善举,沐风栉雨素日辛苦,同为修道之人淮晏向来倾慕,今番有幸得见,自然要略表敬意。”好听的话淮晏说得滴水不漏,也正如她所料的,他虽有所求,但对她仍还存疑,在探知她的底细前,他不会有进一步动作了。正好,她所需要的就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