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马车碌碌驶出椿树胡同，过了四牌楼，一直往北行至仁寿坊，马车渐缓，街道两旁嘈杂之声更甚。

林氏掀开车窗向外瞧去，原是到了隆福寺大街，这里每月九日、十四日都有庙会，正是年下，街上行人愈发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往日里柔嘉都是去隆福寺进香，这条路她十分熟悉，再往前过了铁狮子胡同，就是英国公府了。不曾想苏府竟挨得这么近。

外面实在冷得厉害，一阵冷风吹进来，林氏连忙把车窗关上了。马车缓缓行过教忠坊，走不多远便到了顺天府大街，永平侯府就在第二个拐角马大人胡同里。

老永平侯跟随穆宗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穆宗登基后，就把前朝杨丞相的这处宅邸赏给了他。马车在永平侯府正门前停下，有小丫头搬了轿凳过来，林氏和柔嘉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苏鹤清率先下了马，扶着苏老夫人下来了，周氏和苏柔谨也已经下了马车。引客媳妇领着一堆丫头婆子早早就等在了门口，一见到苏家的马车当即围了上来，殷勤地搀起苏老夫人的胳膊说起话来：“可把您老人家盼来了，三奶奶一大早就吩咐了我们在门口等着，刚刚还派人来催呢，问来了没有。”

苏老夫人虽喜清净，不大出去应酬，但年轻时候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岂又有应付不过来的，半是笑着半是嗔道：“倒也是碰巧，赶上了隆福寺的庙会，路上耽搁了些许时辰，这孩子，都这会子了还操心呢，也不好生歇着。”

一行人上了台阶，行至垂花门前，只见一条十字甬道直通正房大院，当地放了六顶青帷撵轿，引客媳妇先扶着苏老夫人坐了进去，林氏和周氏依次上了后面的两顶轿子，还余下三顶，一顶柔嘉的、一顶苏柔谨的、还有一顶苏鹤清的。

众人引着往东行了不远，进入三层仪门中，这边有一夹道，是往后园去的。苏柔慎和顾朝桢原来是住在永平侯夫人正房后头的小院子里，产期将近，才搬去了水芸院。

早有小丫头进去回禀，苏柔慎尚在月子里，不能出门相迎，吩咐她从苏家陪嫁来的丫头芙蕖和辛若等在门口。苏老夫人知道她有这份孝心，进了屋子，还是难免说道：“你如今刚生了孩子，身体虚弱，正是要人在身前守着的时候，你把芙蕖他们都遣了出去，身边连个妥帖的人都没有，可不叫人担心。”

水芸院烧了地龙，内室里又笼着火盆，屋子里暖融融的，苏柔慎穿了一件藕色妆花绒衣，头上戴着灰貂鼠兔儿卧，镶着一颗大红宝石，柳眉杏眼，肤白赛雪，模样和苏柔嘉有七八分相似，到底是亲姐妹。

苏柔慎温柔地笑着，握住苏老夫人和林氏的手道：“太夫人赏了她身边的刘嬷嬷和秦嬷嬷过来水芸院照看，这两位嬷嬷以前都是伺候宫里的贵人的，事无巨细，有她们在这里，倒也不怎么用得着芙蕖和辛若。”

果然床前站了一位身穿沉香色棉袄的老妇人，灰白的头发梳得光净整洁，看上去面目慈和，苏柔慎引见给苏老夫人：“这位就是秦嬷嬷，她主要照管水芸院小厨房每日的精细吃食，刘嬷嬷一早把度哥儿抱去了太夫人那里，现下还没有回来。”

洗三礼虽不如百日晏那般隆重热闹，来得大都是亲友，太夫人和永平侯夫人孟氏都是出身簪缨世族，世家交往之人众多，有的遣了府中管事过来送添盆礼，也有些府邸挨得近的，闲来无事便坐了马车过来了，太夫人就叫乳娘抱了度哥儿去了永寿堂。

苏柔慎看了一眼漏刻，已是巳正了，再过半个时辰收生姥姥就要开始给度哥儿洗三了。这时守门的小丫头打起帘笼，从外面进来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身着豆青棉衣，腰间系着墨绿绦带，手上戴着一对金镶玉镯子，看打扮很是不俗。

她笑着进了内室，上前打了个千儿：“太夫人听说苏老夫人和大太太、二太太到了，请永寿堂一叙。”正是永平侯太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头，名叫砗磲的。

苏老夫人起身，和苏柔慎道：“那祖母和你母亲、大伯母先过去瞧瞧太夫人，让柔嘉和柔谨在这里陪你说会话，你二弟也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芙蕖和辛若送了苏老夫人和林氏、周氏出去水芸院，把苏鹤清请进了内室，虽说是亲姐弟，到底男女有别，苏鹤清略坐了会就又出去了。

顾朝桢如今在卫指挥使司领从五品镇抚，有不少同僚结伴过来恭贺，在花厅摆下了宴席，男宾客都在那里，苏鹤清由小厮领着也过去了。

小厨房做了几样点心送过来，用斗彩莲花纹盘盛着，摆在大红漆木圆桌上，苏柔慎叫小丫头取了两副成窑五彩瓷碗筷，指着其中一盘说道：“这是刚蒸出来的桂花赤豆糕，你们尝尝好不好吃？”

只见红糯糯的梅花形状的糕点上浇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桂花蜜，还热气腾腾的，一股桂花的清香扑鼻而来，混着赤豆沙的香甜。苏柔谨最是爱吃这些甜食的，迫不及待夹起了一块，赤豆蒸的细腻绵软，里面竟还放了糯米圆子。

柔嘉却坐在食桌前迟迟没动筷子，苏柔慎见她安静了许多，性子也没那么跳脱了，轻声道：“柔嘉你怎么了，长姐特地叫小厨房的柳嫂子做了点心，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吃她做的枣泥山药糕的，怎么也不动筷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刚才一进内室苏柔慎就注意到她了，白皙莹润的小脸清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一双杏仁圆眼澄净明亮，跟在林氏后面一直抿着嘴朝她笑，倒不像往日那般兴冲冲跑到她身前，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叫‘长姐’。

没想到苏柔嘉竟也喜欢吃枣泥山药糕。柔嘉记得徐凤卿不怎么吃这些点心，倒是枣泥山药糕有时还能吃上一块，她为此跟着厨房的婆子学了一段时日，后来她知道了徐凤卿不喜吃甜食，做糕点的时候就不再放入白糖。徐凤卿倒也捧她的场，听说是她做的会吃上几块。

柔嘉抬头朝苏柔慎笑了一笑，说道：“我刚才在想若是在枣泥山药糕上淋上一勺桂花蜜，会不会吃起来味道更香甜些。”

苏柔慎便笑着说：“那我让芙蕖取些桂花蜜来，你试一试好不好吃。”